33.白银（上）

    克拉克在群星中飞行着。

    他飞行的动作并不优雅，就像是被射出枪膛的子弹，身上压满了力量，四肢稍显扭曲之间，充满了一种窘迫和痛苦。

    他被从群星中抛向大地，就像是抛掷一枚炮弹，或者是一根木桩。

    “砰”

    在巨大力量的冲击下，超人化作一颗坠落的陨石，他与这世界稀薄的大气高速摩擦，就如天火一般，狼狈的摔在一颗荒弃的小行星的山脊上。

    像是灭世巨人挥起的战锤。

    在落地的瞬间，就如重炮轰鸣一样将那黑色的山脊洞穿，又在碎石四溅的轰鸣中，直刺入龟裂的大地之下。

    从天空，到山体，再到大地，被这蛮横的力量刺穿了一道直线的痕迹。

    任何拦路的东西都被无情的击毁。

    克拉克在地面上翻滚着，他努力的活动着麻木酸痛的四肢，扣在地面，让碎石崩飞，大地撕裂，在他终于停下翻滚的时刻，他已躺在一个方位十几米的巨型冲击坑的底部。

    在翻滚的细碎石块中，克拉克被打的鼻孔喷血，布满了淤青的脸颊上极其狼狈，就像是喝多了酒的醉汉被狠狠的殴打，他全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在发出痛苦不堪的呻吟。

    而就在他艰难起身的瞬间，敏锐的感知爆发出极端的危险提示，心头跳动的本能，让克拉克在坠入快速清醒，起身的瞬间就交错着双臂，格挡在身前。

    他甚至来不及躲闪。

    随即，一道黑色的光从天而降，就沿着克拉克在这世界上轰出的痕迹，在一声雷霆怒吼中，紧握的铁拳一左一右锤在克拉克的胸口。

    “哐”

    致命武力接触的瞬间，克拉克交错的双臂防御就被击溃，第二记重拳轰在他心口，让他坚韧的心脏这一刻险些停跳。

    黑色蛛网一样的裂痕从超人脚下向这个世界的四面八方快速蔓延。

    就如突发的地震。

    这片大地就像是被巨人的双拳击中。

    在一波又一波的震动中，爆裂破碎的声音从裂谷之下传来，泥土和沉重石块纷飞着跳入空中，又在重力的牵引下砸入地面。

    在这一拳的所有力量散去之后，在整个荒芜平原的烟尘翻滚中，一道数公里长的裂谷被塑造出来，千万年的地形改变在数秒内被完成。

    庞大山脉和宽广平原的龟裂崩溃，引发了小范围的气候变化，和地球截然不同的灰色烟尘在裂谷之上卷成数团庞大的沙尘，那被轰入天际的砂砾肆意的摇摆着。

    它们遮蔽着来自群星的光，让这个世界在短短几分钟里，就好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暗淡的纱布。

    这倒是颇有一番外星世界应有的奇异景象。

    很难想象，这种改天换地的姿态，是由纯粹的力量而非更神秘的魔法造就的。

    天父毕竟是一个坎。

    不管是何种力量，源于躯体的纯粹蛮力也好，行走神秘之路积累的魔法也罢，一旦越过天父这个层次，都会得到脱胎换骨的变化。

    行走力量之道的战士们，在造就天父之躯后，就不见得会比优雅高贵的法爷们差。

    十几秒钟之后，在那逐渐安静下来的，被彻底撕裂的大地上，面色平静的佐德将军提着一样东西，从裂谷最深处飞了出来。

    那是胸骨断裂，虚弱而痛苦的克拉克。

    佐德就像是提着自己的猎物，他落在那被轰碎的大坑边缘，在身后红色披风的摇摆中，他站直了身体。

    这位氪星将军身上也布满了尘土，黑色的作战服也有撕裂的痕迹。

    他消瘦的脸上有淤青，嘴角也有鲜血，看上去也挺狼狈。

    但相比被他提在手中的克拉克，佐德的状态已经好太多了。

    “失去了那颗黄色的太阳，你就弱的让人心疼，卡尔。”

    佐德将军抓着克拉克的小腿，就像是拖着垃圾一样，将超人拖在荒芜的大地上行走。

    他们所在的位置早已经离开了太阳系。

    太阳的光照不到这里，让克拉克那被太阳辐射而进入天父的不稳定状态被打破，让克拉克又回到了天父之下的状态。

    这也意味着其他氪星人也无法再从太阳里获得力量。

    “那颗太阳对你非常仁慈，它慷慨的给予了你取之不尽的能量，甚至在短时间内大量吸收阳光之后，让你进入了一种被‘强化’的状态。”

    佐德拖着全身浴血的克拉克，在这荒芜的世界中行走着。

    他是孤身前来的。

    克拉克在和佐德一对一的战斗前，劝说菲奥拉不要介入这场决斗，那位副官履行了约定，但在和佐德一对一的对抗里，超人输的很惨。

    佐德一步一步的向前行走，粗劣的砂砾在急速飞行的风中吹打在佐德的钢铁之躯上，这种恶劣的天气足以破坏任何精密而强大的机械，但却阻拦不了佐德前进的脚步。

    他一边走，一边对身后暂时失去了作战能力的克拉克说：

    “那颗燃烧的恒星让你有了对抗真正天父的能力，但那种强大也只是一个虚妄的假象，它让你充满了信心，它让你觉得自己可以对抗我。”

    “但事实证明了，你不行，卡尔。虚假的强大是无法匹敌真正的强悍的，希望你能从今天的战斗里学会这个教训。”

    “相信我，对于一名前程远大的战士而言，这是非常重要的一课。”

    氪星将军似乎并不在意克拉克劝服了菲奥拉这件事，他抓着超人的小腿，将他拉到了一处濒临崩溃的山体阴影中。

    这是个背风处，能阻挡那恶劣的风暴。

    佐德将胸骨已经愈合的克拉克丢在一边，他从作战服的口袋里，取出了一个黑色的血液收集装置。

    他半跪在克拉克身边，超人强大的自愈力已经让他破裂的胸骨和身体上的瘀伤复原，但还处于虚弱的状态，眼看着佐德要取自己的血，克拉克抬起手就要毁掉那装置。

    “砰”

    佐德轻松的捏住了超人的手腕。

    在五指用力之间，伴随着低沉的骨裂声，超人的手骨被硬生生捏碎，以一个不正常的弧度砸在了地上。

    “噗”

    锋锐的6根针头刺入克拉克的胸口，那个血液收集器如小型的水泵一样开始工作，来自克拉克的血液被抽取出来，但并不多。

    从那仪器的体积来看，最多也就是一次正常鲜血的容量，不会影响到超人的身体健康。

    在那仪器运作的同时，佐德也盘坐在克拉克身边，他看着克拉克的眼睛，后者的喉骨在之前的对抗里被打裂了，那伤势在愈合，克拉克现在还说不出话。

    他只能用一种混杂着劝阻和愤怒的眼神，看着佐德。

    面对那种眼神，佐德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他坐在那里，抬起头，看了看天空。

    源于天父的强大视野，让他能看到群星中悬停的15个氪星士兵，菲奥拉正在统帅着他们，在战场之外，那些士兵们在等待着首领的指令。

    “我挺好奇你是怎么说服菲奥拉袖手旁观你和我的战斗的？”

    就如长辈和晚辈聊天一样。

    佐德用自己标志性的低沉声音问到：

    “你和她达成了某种协议？不，不会的，菲奥拉是个优秀的军人，她从加入我的军团到现在，从未违抗过我的命令，她不会在任务层面上行违反我的指令。”

    “所以，我猜，是私人的原因？”

    佐德摸了摸下巴，他摇了摇头，发出了短促的笑声。

    在沉默了几秒钟之后，他说：

    “好吧，我大概猜到了，但可惜，我注定无法回应这种美好的期待，不是因为我铁石心肠，只是因为...”

    “卡尔，我已经死了，而且死了三次。”

    佐德扭头看着沉默的克拉克，他认真的说：

    “在我挽救我的世界的冒险失败的时候，我第一次死去，那一次我背弃了自己的誓言，失去了军人的荣耀。”

    “在我被从长久的囚禁中释放，在我听到氪星毁灭的消息时，我第二次死去，我失去了我要保护的家乡和人民，我失去了我存在的意义。”

    “在收藏家将我当时仅剩下的14名同胞送入萨卡的角斗场，在我听到同胞们的死讯时，我第三次死去...”

    佐德低着头，看着自己染血的双手，他语气沙哑的说：

    “我曾对他们发誓，我会带着他们重建世界，他们信任我，无比的信任，而我辜负了这种信任。”

    “在失去了荣耀，失去了存在之后，我又失去了信任。”

    “你说，我这样一个人，一个已经失去一切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再对一个对我一往情深的女人承诺更多？”

    “我不配啊，卡尔。”

    佐德伸手从克拉克胸口上，抓起那已经汲血完毕的仪器。

    他看着那仪器中心荡漾的鲜血，他说：

    “菲奥拉也许告诉了你一些事情，你也许知道我要用你的血去干什么，卡尔。”

    “是的，我从未想过用错误的方式去重铸氪星文明，在知道你即将有孩子的时候，我就知道乔已经找到了正确的路。这让我非常欣慰，也足以让我再无任何的后顾之忧。”

    “我已经抱定死志，我已经无法继续在这个残忍的世界里苟且偷生。”

    “我生来即为最好的战士，我也希望以战士应有的姿态死去，我知道，我们能如你一样在地球开始新的生活，那是一种更好的选择，但...不是给我的。”

    佐德站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与血渍。

    他看着在地面上挣扎的克拉克，他说：

    “在一切都准备就绪，在我要踏上最后战场的时候，我会把菲奥拉和一些想要继续会下去的战士们送入地球，到时候还得麻烦你和卡拉，帮帮他们。”

    “这是我对你最后的恳求。”

    说完，佐德转身就要离开。

    在他身后，克拉克用尚未复原的喉骨，用一种如石头摩擦的声音，艰难的问到：

    “为什么？”

    “嗯？”

    佐德回头看着躺在地上的克拉克，他说：

    “什么为什么？”

    “你既然不想要重建氪星，又为什么要与我立下3个月的约定？”

    克拉克用还完好的手臂撑着身体，让自己靠在石头边，他盯着佐德，他语气执拗的问到：

    “这是一个试炼？你到底想让我对你证明什么？”

    “我只是想看看，卡尔，看看你能为你的同胞做到哪一步。”

    佐德头也不回的向前行走，他说：

    “事实证明了，你虽在力量上还稍有欠缺，但在意志和精神上，你却已经是一个合格的氪星武士。”

    “你没有拖延，没有选择逃避，就那么坦然的单刀赴会，你的勇气让我赞赏，但鲁莽却是个大问题，不过没关系，你还年轻，年轻人都是这样。”

    佐德摇了摇头，他回头看了一眼克拉克，那严肃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了温柔的笑容，紧接着，他重新走入这个世界的风沙中，背影变得模糊。

    他不甚清晰的声音也在那风沙里越来越轻柔，就像是嘱托后事一样。

    “你还没有发掘出自己所有的潜力，卡尔，但我相信，只要再给你一些时间，你就能成为比我更优秀的氪星战士，一位在地球长大的氪星领主...”

    “我来自氪星已经毁灭的旧时代，卡尔，我是个失败者，但我也会期待氪星文明的重建在你和你的子嗣手中完成，我会祝福你们。”

    “别再来找我了，回去吧，回去迎接你孩子的诞生，好好培养他。”

    “告诉他，关于氪星人佐德的故事，告诉那孩子，最后的氪星将军，至死都是一名最好的士兵。”

    “嗖”

    在克拉克的注视中，佐德的身影从地面冲向群星，超人摇了摇头，他艰难的从口袋里，取出了那个已经变形的，用振金制作的注射器。

    他看着手里的注射器，说实话，在一开始，他根本没打算使用这玩意。

    但现在，他不用不行了。

    佐德不需要阳光的强化，也已经是一名强悍的天父，而在这个阳光无法抵达的地方，克拉克没有足够的力量完成拯救之事。

    他愿意就这么看着自己的族人和长辈抱着死志踏入复仇之路，然后就像是无事发生一样，回到地球过自己的日子吗？

    不！

    永远不！

    佐德已经放弃了所有的希望，任由自己成为一名追逐死亡的复仇者。

    但克拉克不想就这么放弃他。

    氪星人就剩下这么点了，每一个都很珍贵，更何况，他答应了菲奥拉，他要拯救自己的族人。

    “噗”

    银色的针刺入克拉克脖子上的动脉中，那橙黄的液体被注入克拉克的血管，在冰冷而刺痛的触感中，克拉克将手中空掉的注射器丢在一边。

    他靠在石头上，闭上了眼睛。

    “梅林，如果你能听到...”

    克拉克感受着颤抖的身体里渗出的奇异感觉，他呼唤着渡鸦的名字，就如溺水呼救的人。

    他不详就这么放弃，他轻声说：

    “像以前一样...”

    “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