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坦诚之人

    末日火山，机械宫殿的边缘。

    刚刚复活的智械天灾正站在那里，宛如一尊雕像。

    从这里可以看到整个废土地狱的风景，当然那需要极好的视力。

    对于一名双眼焦距可以不断变化的机器人而言，视野并不是问题。

    这方废土尽头的黑色山脉，以及沿着冥河飞行的恶魔们也是历历在目。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风景。”

    他低声说：

    “很奇特，很难以形容的景象。”

    “不会吧？”

    梅林的声音从智械身后传来，他说：

    “不管是擎天柱，还是震荡波，它们都遨游过群星，在那无尽的星海里，不是有很多荒芜不堪的世界吗？”

    “但那只是纯粹的荒芜。”

    天灾向身边悬浮的男人微微俯身，然后用一种带着尊敬的声音回答说：

    “单纯的荒芜和从内而外散发的绝望可不是一个概念。”

    “在我的记忆里，我见过因恒星熄灭而死去的世界；我也曾亲眼见过被小行星击碎的废土；甚至我在火星上还留下了脚印。”

    这智械停了停，他说：

    “但那些地方，那些风景，和您的国土都不一样。”

    “绝望吗？”

    梅林并没有因为智械的评论而愤怒，或者失态。

    他只是说：

    “你才来这里一天，就已经了解到这方废土的真相了吗？我是该夸你聪明？还是该说你敏锐呢？”

    “都不是。”

    这个智械突然眨了眨眼睛，他对梅林说：

    “我只是刚刚遇到了一位叫霍普的小姐，她为我短暂讲述了这方地狱的故事，关于这方废土的曾经，被作为收容那些无处可去的堕落邪恶灵魂的囚笼，一个永远不能解脱的禁锢。”

    “这样的一所监狱，它的基调必然是绝望而晦暗的。”

    天灾说：

    “我只是用逻辑判断出这个结论的，您该不会认为我是凭借眼前这风景总结出绝望这个精准的形容词的吧？”

    “我可是个机器人。”

    他说：

    “我没有那么感性的思维回路，也许曾经的擎天柱可以感知到，但我不行，我毕竟只是刚刚诞生。”

    “哈哈哈哈”

    天灾的坦承和那种古怪的幽默，让梅林发声大笑。

    他突然觉得这个由两个灵魂拼合成的机器人挺有意思的。

    说起来，大概是伊卡洛斯从梅林的一部分灵魂中诞生，导致这个建立了机械神教的灵魂具备鲜明性格的缘故。

    在目前的机械神教里，那些高层的智械似乎都有属于自己独特的性格。

    虽然并并不如人类的性格那么多变，那么复杂，但它们真的和传统概念中那些绝对冷酷的机器人们截然不同。

    这大概也算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的另一种体现了吧。

    梅林向后漂浮了几步，他停下了动作，回头看着俯下身的天灾，他突然问道：

    “你在复苏之后，选择加入机械神教，我其实挺好奇是什么推动你做出了这个决定...你是真的相信我和伊卡洛斯能帮你重塑塞伯坦？还是，只是一种迫于会被拆解的压力，做出的妥协？”

    天灾保持着那个弯腰的动作。

    他没有回答。

    梅林又说到：

    “或者我问的更直接一点，加入机械神教，你是发自内心？还是说，只是一个暂时的选择？”

    “您这个问题，没有意义，陛下。”

    天灾在几秒钟之后，回答说：

    “我已经将皈依机械神教的数据信息，写入了我的思维回路里，我现在已经是机械神教的护教骑士。”

    “我已经接受了这个身份，至于我愿不愿意，至于我是出于什么目的，这并不重要。”

    “不，这很重要。”

    梅林加重了语气，他说：

    “机械神教对于塞伯坦人的机械之魂的了解并不多，以及你的灵魂的特殊性，你汇聚着擎天柱和震荡波两个传奇武士的意志。”

    “在换上合适的躯体之后，你能爆发出的力量甚至要比伊卡洛斯更强。”

    “换句话说，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伊卡洛斯还没有能力命令你去做你不愿意做的事。”

    梅林眨了眨眼睛，他很坦诚的说：

    “伊卡洛斯努力的想成为一个合格的首领，但我知道她还有所欠缺，她对机器人，对她的同胞们抱有一种信任感，她还没有经历过‘背’叛这件事。”

    渡鸦大君笑了笑，他说：

    “我亦不想让她经历那并不美好的事情。”

    “啊，我明白了，您是出于对身边人的关心，也是在担心我会在一个关键时刻叛变？从而对机械神教的发展产生可怕的负面影响。”

    天灾抬起头，他机械的双眼看着梅林。

    几秒钟之后，他说：

    “恕我直言，陛下，您的担心是不必要的。”

    “那么解释一下。”

    梅林背负着双手，悬停在空中，他说：

    “让我们更开诚布公的聊一聊。”

    “这一次别再拿复苏塞伯坦星这种光伟正的理由做借口了，你也说了，擎天柱只是你的思维之一，它会做出这个决定，但你不一定会。”

    “好吧。”

    智械直起身体。

    他并没有再隐瞒内心真实的想法，梅林这样一位强大的生物已经将话说的非常明白了，而且两人的交谈已经深入到了现在这一步。

    天灾很清楚，梅林对待他如此客气并不是因为渡鸦大君天性温和。

    说的更直白一些，此时处于刚刚崛起阶段的机械神教需要天灾超绝的武力和对赛博坦事务的了解。

    两人进行这场谈话，只是因为他有足够的价值。

    但在看到了梅林麾下这片地狱之后，天灾也意识到，他并非不可替代，而梅林的态度也证明了。

    之前在他复苏时表现出的那种坦承，并没有骗过这位敏锐的大君。

    如果天灾再不识好歹，如果他再不说实话，那么，他的下场就注定会很惨了。

    “我其实没有说谎，陛下。”

    智械说：

    “我加入机械神教，有很大部分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相信，相比用谎言欺骗擎天柱的昆塔莎，您和伊卡洛斯女士更值得信任。”

    “当然，在刚刚见面的时候，就请求两位帮助我们这些失去家园的星际难民重建世界，是一件很失礼，也很不可能的事情。”

    天灾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梅林的表情，然后将内心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

    “甚至于对塞伯坦星的重建，这个念头本身其实更多的可能都是擎天柱残留在我意志中的一种执念。”

    “对于那个世界能否重建，说实话，我自己都没有把握，毕竟我记忆中存留着它彻底撕裂时的场景，它几乎已经不可修复了。”

    梅林点了点头。

    虚荣之力倾听到的心灵之声和天灾的说法是一致的。

    这个对于魔法力量并不了解的机器人，它并不知道，梅林其实根本不需要和他有这场对话，梅林可以用耳朵听到他所有的想法。

    这是一场交谈，也是一个测试。

    一旦天灾做出任何隐瞒，任何的言不由衷，任何的包藏祸心，虚荣之力就会接管它的灵魂与意志。

    它的灵魂是被梅林亲手缝合的。

    如果生性谨慎的渡鸦大君在这个过程里不做任何手段和防备，那才是奇怪的事情。

    天灾的武力和知识确实是梅林需要的。

    但梅林已经因为轻信他人付出过代价了。

    他宁愿毁掉这个有极大潜力，甚至可以突破天父的机器人的自由意志，也不愿意再让自己或者伊卡洛斯遭遇一场可耻的叛变。

    被人骗第一次，可以归结为运气不好。

    但如果还被骗第二次，那可就全都是自己的问题了。

    “但如您所见，我依然做出了选择。”

    天灾并不知晓梅林的想法，也不知晓自己正走在可怕的悬崖边，只要一句谎话就会让它彻底坠入深渊里。

    他对梅林说：

    “我选择相信您和伊卡洛斯女士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就在刚才，我从霍普小姐那里听说了机械神教的智械们和这片地狱的关系。”

    他说：

    “我无法理解机械神教中的生死信仰，塞伯坦人没有那种信仰。”

    “但我想，如果您能接受一批原始的机器人进入您的地狱，您能将智械们视为您的子民，允许它们在废土中存在，繁衍，发展文明...”

    “那么，在我们需要的时候，这片地狱应该也会向群星中的塞伯坦人敞开怀抱。”

    天灾说：

    “擎天柱的意志在要求我重建世界，但如果塞伯坦星已经彻底无法重建，那么退而求其次，为流亡的族人们找到一个没有战争，不被歧视的新家。”

    “我想，这应该也能满足擎天柱最后的祈求与执念。”

    他指了指自己脑袋，他说：

    “当然还有震荡波，相比麻烦的擎天柱，那家伙就好说服多了。”

    “它渴望战争，渴望毁灭，而我从霍普小姐那里听说了这片地狱正在备战，您似乎要与其他的地狱开战。”

    机械耸了耸肩，他说：

    “震荡波对战争的渴望也会在地狱的战场中得到满足。”

    这智械摊开双臂，对梅林说：

    “我确实有私心，不满足这两个家伙的执念，我新生的灵魂就不得安宁，甚至会有撕裂的风险，我也不想死。”

    “而一个既可以满足擎天柱对和平与未来的渴望，又能满足震荡波对战争的狂热追逐的世界...真的太难找了。”

    天灾看着梅林，似乎是在等待裁决的囚犯。

    梅林背负着双手，他蓝色的眼中一片平静。

    几秒之后，他转过身，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他对天灾说：

    “伊卡洛斯为你准备了一具新的躯体。”

    梅林说：

    “先去建造车间换回塞伯坦人的身躯，对你未来的身体进行一次全面的测试，不要因为基于适应就选择委屈自己，务必要让你的新躯体能发挥出你全部的力量。”

    “在那项工作结束之后，你和伊卡洛斯来一趟我的办公室。”

    梅林说：

    “关于你们带回的领导模块，我还有一些问题要问你。”

    “好的，陛下。”

    天灾再次俯身，恭送梅林离开这火山的边缘。

    在渡鸦大君的身影消失之后，天灾舒了口气，尽管智械并没有呼吸这个功能，但他忐忑的内心总算是放松了一些。

    在面对梅林的时候，即便是一个机器人，也会感觉到犹如面对天敌时的本能的畏惧。

    那位陛下，也只需要挥挥手指，天灾才刚刚开始的生命，就会被彻底终结。

    任何生物都有对“活着”的追求，就连机器人也一样。

    “你不可撒谎，亦不可隐瞒。”

    这机器人回头看着废土地狱的风景，他低声说了一句，然后转身走向坐落于末日火山口下的建筑车间。

    几分钟之后，他来到了建筑车间的大型舱室中。

    一尊身高在15米左右的巨型躯体正屹立在那里。

    数以百计的机械臂以眼花缭乱的方式，正在对那刚刚从智能塔的车间中制作完毕的躯体进行最后的修正。

    那庞大的躯体由数万个零件组成，它站在那用于降温的白色气体中，就如一尊烟雾中的山丘。

    而它的外表，和擎天柱的躯体看上去非常像，除了一些细节方面稍有不同，就比如武器模块，似乎是借鉴了震荡波的躯体。

    伊卡洛斯和霍普，还有背着战锤的亚当，这机械神教的三巨头，就站在那尊机械之躯下方。

    他们似乎正在说着什么。

    天灾背负着双臂，在双脚的推进器作用下，朝着他们的方向走去。

    他并非是刻意的在模仿梅林。

    这只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在任何生命刚刚诞生的时刻，他们都会本能的模仿第一眼看到的人。

    就如雏鸟的印随一样。

    “我们强大的护教骑士来了。”

    眼睛最尖的霍普扭过头，一眼看到了悄无声息的飘来的天灾。

    她对身边的两个人说了一句，而大黑暗天则非常有礼貌的对霍普小姐点了点头，他停在伊卡洛斯身边，抬起头，看着自己的新躯体。

    眼镜娘注意到了天灾不发一言，她好奇的问到：

    “怎么？不满意吗？”

    “你要听真话吗？伊卡洛斯女士？”

    天灾扭头说：

    “你们这些智械很聪明，像极了塞伯坦人曾经原始社会时的样子，但你们对于机械的理解...总之，如果要我评价的话，这躯体制作的相当糟糕。”

    “你们只是将擎天柱和震荡波的躯体很生硬的结合在一起，这样是不行的。”

    他看了一眼那威武的躯体，他摇了摇头，说：

    “拆掉吧。”

    “它不符合我的要求，当然，你们可以留下它交给其他智械战士去用，另外，我来的路上，观察了一下神教的机械武士的战斗训练。”

    “那些训练很粗糙，毫无效果，从今天开始，由我来接手机械武士的训练工作...没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