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德意志之夏
2006年的夏天，仍旧是一个属于足球的盛夏。世界杯战火在德国点燃，全世界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遥远的欧罗巴大陆。 这次世界杯，中国队并没有出线，所以港城人民并不像四年前那样狂热，也没有人来馄饨馆包场看球赛了。不过，四年前那个在危急时刻修好电视的少年，他的事迹依旧被街坊邻居津津乐道。 而这些议论，无非让乔家人徒增伤感，因为不管再怎么讨论，那个少年也不会在家看球赛了。 乔琳还没有放暑假，不敢熬夜看球，每天听男同学们讨论得热火朝天，她听得心里直痒痒。她都这样了，哥哥不得难受死？更何况，哥哥可是德国战车的忠实球迷。 乔家三个孩子当中，只有乔璐不是狂热球迷，她属于“能看出门道来，但是不会专门去看”的那一类；而小时候的乔琳争电视争不过哥哥，百般无奈之下只好跟他一起看。 幼时对国外球队了解得不多，也收不到那么多台，他们大多数时间都是看泰山队的比赛。长大以后，乔楠喜欢上了德国队，他最欣赏德国队严谨顽强的作风，以及靠整体作战的打法；乔琳单纯从颜值出发，对意大利爱得死去活来。 2006年，受“电话门”事件影响，意大利在国际足坛的声望一落千丈，很多人都不看好这支队伍。班里的男同学不停地讨论，说主帅里皮摒弃了以往保守的打法，让身强力壮的队员直接跟对手对抗，这在以往简直不敢想象。于是乎，在世界杯开幕后，甚至有不少人预测，这届意大利队或许能成为夺冠热门。 乔琳才没有精力关注他们的技战术，她只关心球员们表现得好不好，尤其是她钟爱的罗马王子托蒂。除此之外，她最关注的当然是卡卡。2002年只有十几分钟出场时间的少年，一转眼已经成为巴西队的中流砥柱。尽管她不是巴西队的球迷，但因为卡卡，她也关注着巴西队的动态。 在乔琳的学生时期，班里有不少男生都是卡卡的球迷，这让她很是欣慰。不过，男生、女生关注的点肯定不一样。男生更喜欢分析卡卡的技术特点，乔琳更关注卡卡的动作帅不帅，有没有受伤，以及场下的私生活。所以男生们讨论的时候，乔琳就眨着眼睛干听着。 “这届巴西不行，看大罗都肥成啥样了？哪儿还能跑得起来？” “我觉得小罗和卡卡的配合也不行，小罗吧，已经功成名就了，没什么进攻欲望；卡卡呢，倒是对世界杯有想法，但是又缺乏组织能力。” “卡卡终究是太年轻了，主帅不可能围绕他制定战术。” 男生们讨论得热火朝天，乔琳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再看看那个，不听地挠着头，实在插不上话。待男生们消停一会儿，乔琳才小声说道：“不管怎么样，只要能进球，能助攻的卡卡，就是一只好卡卡！” “噗……” 男生们集体笑喷，不得不承认，古灵精怪的乔琳，确实给枯燥的高中生活带来了不少乐趣。 当然，也有女生强行插话，比如沈春晓，她会用她那独特的、轻柔的嗓音，轻松地混进男生的话题：“这真是一届众星璀璨的世界杯，尤其是意大利队。我常常想，如果让我选择，我是支持忧郁的意大利队，还是支持悲情的阿根廷队？群雄逐鹿，最终鹿死谁手，还真是不一定呢。” 漂亮、温柔几乎就是最好的迷魂药，沈春晓一参与进来，刚才那群争得脸红脖子粗的大老爷们，立刻毫无原则地点头称是。 乔琳默默叹气——这届意大利星光够黯淡了，哪来什么“群星璀璨”？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看的《三国演义》，里面诸葛亮骂王朗“安敢在此饶舌”？她很想把这句话用在沈春晓身上，她明明什么都不懂，连球星的名字都说不出几个，却偏要装作什么都懂。不知道从哪里看来几句模棱两可的话，就敢在一堆球迷面前妄加评论。 更可恶的是，那群大猪蹄子居然还符合她？ 哼！ 乔琳冲着他们做了个鬼脸。 军校里大概是不能看球赛的吧？在德意志首战告捷的当天，乔琳很贴心地给哥哥发了个信息：“德国赢了。” 哥哥过了好几个小时才给她回复：“早知道了。这位同志，你的情报不太及时哦！” 乔琳气歪了嘴角，更加用力地摁键盘：“是你看到的太晚了！” “有人比你早两三个小时就告诉我了。小同志，继续努力啊！” 乔琳很不服气，不过转念一想，哥哥都有女朋友了，女朋友把比赛结果告诉他，不是很正常吗？再说，人家的女朋友在上大学，可以尽情看比赛，说不定还能在短信中给他现场直播呢！ 烦人！ 乔琳懊恼地踢着对面的桌子，正低头狂吃的魏成林冷不丁地抬起头来，问道：“琳琳姐，你怎么啦？” *** 眼前的魏成林，烫着最时兴的离子烫，用黄色的头发彰显张扬的个性，用遮住一半眼睛的长刘海来掩饰青春期的孤独无助彷徨……脖子上挂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材质的骷髅头，裤子上破了好几个洞。 乔建军早就看不惯他这幅德行了，差点儿揪着耳朵把他送到老董家，给他剃个小平头。魏成林瞪着一半眼睛，无比忧郁地说道：“乔叔，你能懂我的寂寞么？” “啥玩意儿？” “算了，任何人都不懂。”魏成林先是45度角仰望天空，沉思了一会儿，才继续低下头，彷徨着，忧郁着。 “闲得蛋疼！”乔建军踹了他屁股一脚，懒得搭理他了。 *** 现在，乔琳和魏成林坐在一起吃饭，乔琳一不高兴，魏成林就很紧张。他的头像一只黄色的蘑菇，一半眼睛藏在了刘海里。 乔琳一看，更是急得要命：“成林，你头发不扎眼睛么？” “习惯了，偶尔眼睛会疼，提醒我还活着。”魏成林很疲惫地笑了笑，尽量装作看破世间琐事。 乔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成林，你到底怎么啦？别这样，怪吓人的。” 魏成林很是无所谓地冷笑了一声，继续低头看MP3去了。没错，是“看”MP3。 中考临近，成林妈妈赵阿姨没收了他所有的电子产品，禁了他一切零花钱，唯独给他留下一个MP3。空有一个MP3，魏成林还能做什么坏事么？ 大人们有时候真是TooNa?ve（太幼稚），完全低估了孩子的想象力。 魏成林用这个MP3，下载了海量的网络小说。乔琳很惊讶地问，他是怎么做到的？魏成林无不得意地说：“把下好的小说分成好几部分，保存成TXT格式，然后拖进MP3‘歌词’文件夹里，这样就能看了。不过呢，MP3屏幕太小，每次只能看两三行，还没有书签功能，所以最好一次看完。否则，下次再打开的话，又得从头翻起，得花费老长时间呢！” 乔琳惊讶得直咂舌，感叹道：“你都是怎么想出这些点子来的？” “切，什么东西能难倒我？我妈太天真，以为不让我上网就万事大吉了？我有的是法子对付她！”在说起这些东西的时候，魏成林眉飞色舞，哪儿像刚才那个忧郁颓废的少年？ “赵阿姨都说了，你再这样混下去，迟早得进少管所！还不如等你一到十七岁，就把你放进部队摔打几年，看看你懂不懂事！” 乔琳故意恐吓他，可是魏成林根本不在乎，他很得意地露出右手腕，上面有一个很刺眼的玫瑰刺青。他说道：“这就是专门对付我妈的，只要有了纹身，哪个部队能要我？” 乔琳不由得感叹，如果你能把精力都用在学习上，或者用在弹钢琴上，你现在肯定很了不起！可惜这些话，已经有无数人对成林说过了，乔琳也说过很多次。她知道多说无益，只能加重成林的逆反心理，也就不再唠叨了。 现在是周日中午，馄饨店里客人很多。吃完饭以后，成林就起身告辞。乔琳问他去哪里，他神秘一笑：“你说我还能去哪里？” “又要去网吧？” “Bingo！” 魏成林笑得很灿烂，乔琳却一下子拉下脸来，将筷子扣在桌子上，质问道：“你还有几天就中考了，哪怕就这几天不去网吧，不行吗？” 魏成林嬉皮笑脸地说：“一天不去就会死。” “你哪儿来的钱？” “我奶偷偷给的啊！我奶奶怎么能让我身上没钱呢？”魏成林说得很坦然，他压根就不担心乔琳去跟他妈妈告状。他还指了指外面那几个跟他一样的杀马特少年，说道：“看到没，那都是我哥们！如果我真没钱了，他们不会袖手旁观的。” 那几个少年都穿着紧身裤，以及印有夸张图案的T恤。更引人注目的是他们的头发，五颜六色，宛如节庆时挂在树上的七彩霓虹。 乔琳看到他们就只叹气：“跟他们在一起有什么好的？当心你哪天栽个大跟头！” “才不会！别看他们在学校里都不受待见，可都非常讲义气！是我最可靠不过的兄弟。”魏成林说着，竟然动了真感情，看来真把他们当成兄弟了。 “……”乔琳一时无语，气得胸口起伏，问道：“那孙瑞阳呢？他不是你兄弟了？” 魏成林低下头，静默了片刻，笑嘻嘻地说：“那要看他赏不赏光跟我玩了，我现在哪儿敢去高攀他呀？人家可是清华北大的预备役！” 说完这句话，魏成林敏捷地蹿出了馄饨馆，剩下乔琳怔怔地看着他。恍惚间，他还是以前那个贪玩的小熊猫；可是一眨眼间，他已经长成瘦瘦高高的小青年了。 “成林啊成林，要拿你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