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萧萧一别
段无延目送着那一道黄烟朝着云间散去,心中顿时百感交集。 何为正?何为邪?何为人?何为妖? 这世间多的是长了两条腿的恶人,也不乏如这老瞎子般的妖怪。千百年来,万事皆若尘土,人就一定是对的?妖就一定是错的吗? 段无延不禁自嘲一笑,自己不过是一个被家里赶出来,终日游手好闲的混混罢了,这般大道理又怎是他能想得明白的? 段无延与那老瞎子相逢不过数面,就倍感亲切;而自己与那爹相处了二十年,到头来却成了两家人。 段无延不禁苦笑,只能将老瞎子赠与自己的那一对骰子好好放在身上,去寻那个顽固保守的全清教小道士——陈长倾。 陈长倾一剑刺向那老瞎子时,段无延竟一时对这小道士心生了恨意。不过,几刻一过,烟散长风,段无延却又理解了陈长倾,但只是也并未全部理解。 三街五巷后,段无延便与陈长倾再遇了。 陈长倾见段无延眼目双垂,大有失落之态,不禁心中也有些不快。降妖除魔,本就是孤僻之道,不为世人所理解也是常态。修道之人毕竟是以苍生为怀。 万物不能容而容,方为大道。 陈长倾微微走近段无延,抱拳道:“在下方才行事或有不妥之处,但务必请段兄明白,在下所为皆是为了百姓,为了苍生” 段无延虽然心中仍有些许不快,但自己终归也并非聒噪计较之辈,随即哈哈一笑,又回了那吊儿郎的神态,大笑道:“哈哈哈!我还从未见过像你这样自夸自大的人!竟然如此自己夸自己!” 陈长倾见段无延一扫脸上阴霾,与自己说笑言欢,顿时心里也是一悦,笑着说道:“段兄弟,在下现在要去给赵金全的女儿诊病,你要不要一起?” 段无延不禁一愣,心中暗笑:“这小道士怕不是动了凡心了?”不过,段无延敢这般想,却不敢说。像陈长倾那般脾气,听了这话还不要和自己唠唠叨叨解释一大堆? 段无延四下看了看,这才发现始终没见到洪三爷的身影,随即问道:“哎,洪三爷呢?” 陈长倾双目一闭一合,喟然叹道:“洪三爷乃是真豪杰,真英雄,在下十分佩服他!” 段无延不禁心中更疑,暗道:“真豪杰?真英雄?莫非是他肯放我们走了?”想到此节,段无延顿时心中一喜。 可谁知陈长倾忽而长叹一声,继续说道:“烿彘一事危急甚大,官府不得不管。本来赵金全是要被抓进大牢的,可洪三爷念在赵金全膝下还有一女,便给赵金全顶了罪,这会儿估计已经身在狱中了。” 段无延不禁惊道:“怎么会这样!” “洪三爷言道是,他是肉铺的大当家,赚了钱,他拿大头;出了事,也该由他顶着。”陈长倾缓缓说道:“不过,官府的人也未为难洪三爷,估计洪三爷在狱中坐个十数月也就出来了。” 段无延将此事听完,不禁沉默良久,心中对洪三爷当即生了敬意。也难怪城里的人都唤他一声“洪三爷”,像这般豪气干云之辈,配得上这称呼。 陈长倾微微一笑,对段无延说道:“好了,段兄弟,我们现在先去给赵金全的女儿诊病,然后我们就上路吧。” 段无延一愣,虽然自己也很想上天虞山,想去看看自己到底有什么神通,但现在突然就说要走,他还真有些舍不得这一地界。这大大小小的铺子花花绿绿的青楼人声嘈杂的赌坊以及那高高低低的矮墙都是看着段无延一点一点从娃娃长大的。 段无延不想离开,但他又必须离开,如果他真的做出了一番事业,真的成了老瞎子和全清教掌门所说的天人,那么段家也就不会再不认自己这个小儿子了吧。届时再回到这城中,也不会处处被人嫌弃,受人冷眼 段无延虽然心中难过,但嘴上仍是欢快之语:“好!越早上路越好!这个破地方我早就呆烦了!” 陈长倾微微一笑,随即朝着赵金全家的方向走去,段无延一边缓缓跟在后面,一边仔细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把这城中的所有都刻在脑中 “这几味药一定要按我说的去服,这些日子让姑娘多喝些水,不出半月,这病便也好了。”赵金全家中,陈长倾一边向赵金全嘱咐着,一边在纸上写下药方。 赵金全拿过方子,当即就向陈长倾下跪磕头。 陈长倾见状,连忙将赵金全扶起,道:“在下乃是修道之人,这些只不过是些本分事。” 赵金全两眼含泪,道:“小人若不是遇见了道长和洪三爷,那以后的日子可就真的没法过了” 段无延听得此言,心中不禁有些不快,但转念一想,自己也的确未做什么要紧的事。 陈长倾微微笑道:“长道多坎坷,心需怀正善。只要你以后不再动贪念,踏踏实实做生意,像这回的事情也就不会再有了。” 赵金全连忙点头称是,道:“道长说的对!说的对!” 陈长倾见诸事已毕,便起身抱拳道:“既然这里已经没什么事了,在下就先走了,我们日后有缘再会。” 赵金全连忙拉住陈长倾,道:“道长请留步!” 陈长倾微微一愣。 赵金全愧道:“道长帮了小人这么多,小人也没什么能报答道长的。本想着让自己这女儿日后跟着道长,做些杂事,听道长差遣。但又一想,道长乃是修道之人,带着一女子终有不妥之处。小人家里也没什么稀罕东西,只是我这姑娘手巧,给道长绣了个囊,还望道长能不嫌收下。” 说完,赵金全就递给了陈长倾一个精巧的钱袋,那上面还绣着一行小字:“替天行道,造福苍生。” 陈长倾有些迟疑,不知自己是该收下,还是不该收下。 段无延见陈长倾犹豫不决,便直接从赵金全接过了那钱袋,并塞到了陈长倾的手中,道:“怎么说也是人家一番心意,你就收着吧。” 陈长倾见状,也只好微微一笑,将钱袋收好,向赵金全及其女儿抱拳为谢。 二人离开赵金全家后,便要动身前往天虞山了。 陈长倾瞥见段无延似乎心有不快,随即问道:“段兄弟是有心事?” 此时,段无延心中正想着自己要不要回段家做个别,虽说自己已经被赶了出来,但那怎么说也是个家。 段无延哈哈一笑,道:“我能有什么心事?只不过是今日事情太多,有些累罢了。” 二人在街上缓缓走着,到了城门处,一大群街坊突然围了上来,手里各各都是拿着要送给陈长倾的东西。 “道长!这是一点心意,你收下吧!”“道长日后可要常来我们这里啊!”“真是多谢道长了!若不是道长,我们恐怕都已经被毒死了!”“是啊,是啊”众人纷纷说着,陈长倾的脸上也是欣喜,一边言谢,一边让各位街坊回去休息。 站在一旁的段无延,不禁心中泛起一阵酸涩:“我自幼生在这里,人人都未曾这般待我。而这陈长倾才到这里不过几日,就如此深得人心。等我从天虞山回来唉,也不知道到那个时候,老头子身体还好吗?” 段无延一想到自己那个爹,便顿时心生惆怅。 段无延朝着人群中看去,既想看到段家的人,又怕看到段家的人。 良久,陈长倾终于把街坊们送走了。 陈长倾对段无延说道:“段兄弟,我们走吧。” 段无延此时似乎心绪不在,全然没听到陈长倾的话。 “段兄弟?”陈长倾又问道:“你在想什么?” 段无延勉强一笑,道:“没什么,我们走吧。” 说完,段无延便朝着城门外走去。 而陈长倾则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段兄弟,你不回家告个别吗?” 段无延哈哈一笑,道:“算啦!算啦!我哪还有家?以后天下之大,我处处为家!” 陈长倾听得段无延此言,不禁心中也是一阵酸涩,虽然自己很想帮助段无延,但段无延自己都已这般想了,他一个外人又能如何呢? 段无延笑着催促道:“走啊!走啊!你师父不还等着我们呢吗?” 陈长倾只好微微一笑,和段无延并肩出了城。 段家中,一年近六十的老者靠坐在一张大椅上,忽传长叹。 “老爷,无延他好像和那个道士走了。” 那老者叹道:“我知道” “他也真是,竟不来和你道个别” “道别?”老者不禁自嘲一笑,道:“我不念骨肉之情,将他打了出去,还望他和我道别?算了,算了” “爹!”突然,段家门外忽有人喊到。 那老者当即身子一颤,眉头微蹙,良久,嘴角忽扬笑意。 门外那人始终未进段家的大门,只是在朝着段家门内叩了三首,便转身离去了。 此时,天渐日暮,在那斜阳远影之中,段无延与陈长倾二人正背城离去。 昏鸦东飞,林风簌簌,段无延就这般揣着两枚精巧的骰子,随一道士缓缓前往天虞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