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神海星浮在线阅读 - 第十章 兰园听曲

第十章 兰园听曲

    听曲儿地点就定在兰园,乐伶们依旧在原处演奏,但是人数大大削减。只余下七人,各持弦具管器。此刻七人按捺心中激越,正埋头调试乐弦,吹奏管器者则在吞气养肺,希翼能达到平日训练的最佳水准。

    艺人与观赏主人之间架起一架流水帷幔,艺人们身在兰花簇拥中、秋阳绚烂下,身影只是蒙上一层淡淡紫色。而主人则隐觅于廊坊荫影里,几乎无法透过颜色浓艳的纱幕辨清那一头的人物轮廓。

    帷幔遮蔽里,姑嫂二人分坐左右,中间隔着一张高脚方几,摆了几样讨喜的点心和更适合女子口味的薄荆花茶。

    帷幕外听令的丫鬟扯起清灵嗓子宣了一句,准备多时的乐伶们立即发声。率先跳入听众耳中是一段奇异的双笛奏响声,笛音不显悠扬空灵之风,反而极尽清脆短促之能。

    只因好奇而来的楚小亭登即被牵住了心神,那笛声好似两头公鸡追逐打架,奇趣跳动,不限于指法口技之章法,于是显得颇具童趣。

    笛音演至高潮,两头公鸡打得不可开交,笛音中渐渐夹入一丝笙响。起初细不可闻,如魂伴身,如影随形。到后来笙音逐渐浮出水面,个中画面愈加清晰,仿佛有一头年轻的牝鸡悠闲踱步,审视挑拣这两头公鸡。

    于是笛声变急变短,更加高亢激越,战况激烈。

    这时琴瑟交鸣,七弦琴与二十五弦瑟音飞声舞,交揉旋合。琴瑟与笛笙风格格格不入,出奇的是二者一静一动,却又毫不冲突刺兀。琴瑟构筑了一副静止的画外画面:

    旭阳初破,小池生烟。

    篱笆扶藤紧相拥,南熏暖风催花开。

    一处处小角落的田园景物徐徐展露,一户农家有田有塘,篱笆院内养鸡鸭。

    当中乐器交相奏响,杂而不乱,喜而不俗。

    此时琵琶拨动,指法躁急,一改德者重器,扬清弘高的端正形象。琵琶声尖锐噪耳,活似一位气急败坏的农妇,指着自家家禽絮絮叨叨地谩骂。

    听得一众听客啧啧称奇,随嫁婆子楚朝云眼力好,解释道那位弹拨琵琶的女子一边厢卖力拨弦,一边厢以指肚敲打琵琶木身。因此会有木鼓的沉闷如低骂,乐弦尾音颤动则如妇人气恼。

    笛声毫不示弱,依旧忘情激战。两头雄鸡为博红颜青睐,不顾主人喝斥,直打到头破血流,一方落败方能罢休。

    敲击琵琶木身的声响逐渐压过弹拨琵琶弦的音韵,这时抱琵琶的女子十指齐飞,不以指肚而改用指甲叩击木身,音色激亮,分明乃妇人恼羞成怒拿棒子追着两头雄鸡打杀。

    笛声咽咽,公鸡逃遁。

    笙音呜呜,母鸡啼哭。

    琵琶敲击声得寸进尺,时快时慢,直搅得,篱笆坍塌,鸡飞蛋打。

    笛声凄绵而单一,两头雄鸡未曾分出胜负,却有一头遭主人擒住。琵琶再转弦音,拨弦如飞,酣畅淋漓,出了一口恶气。

    纷音尽消,最后奚琴声响,初听凄婉悲切,磨刀烧柴杀鸡,令人唏嘘。然后奚琴拉高了声调,显得辽阔悲壮,这只雄鸡大有慷慨赴死之决心......

    .

    兰园同书塾隔着一大段距离,乐伶们平时练习不敢声张,唯恐打扰到这里的学生,今日情势不同,伶人们力求展现本领,于是各类乐器演奏皆洪亮不少。然则乐音传至此处亦是断断续续,若不仔细辩听,也是不易察觉。不过仍惹得书塾之内孩童们止不住的好奇心,纷纷抻长脖子往外瞅望。

    教书先生楼浅河讲学讲得疲乏,盘膝坐在草席上,津津有味的翻阅一本同道挚友著作的新书。心情甚好,没有出言训斥这班子交头接耳用心不专的孩童。

    坐于前排的小星羽也听到乐声,心思有些牵动,不过他承楼先生寄托,功课日渐娴熟,因此不敢轻怠,仍是端端正正的拾笔练字。

    正写至一个“修”字,后背遭人拿笔杆捅了一捅。一个人从后面遮遮掩掩地凑了上来,脑袋几乎贴着封星羽后背,生怕遭先生楼浅河逮住。

    封星羽装模作样假意继续书写,笔尖却不落纸,耳朵竖起如兔。

    一个声音压得极低:“羽哥儿!你家这班乐师吹得可真有意思,我听这些音韵跟活了似的。以前咋不见他们跟哥几个演奏?这可不地道哈,藏着掖着咱们兄弟可怎么做?”

    封星羽大大方方地转过身去,拿起他桌上润如玉的墨锭研起了墨,嘴里说着这个字该这么写,这个点要余力,这个横要回勾。一边厢却瞟了个白眼,将话语藏在指点的话里:“嗯!你这个欢字写得还不错...(我也不知道)...这个真字嘛...(兴许是新招的乐班)...就差些火候...(哪次好玩的好看的少了你们?)...使笔僵硬了些...(等会儿下学)...尤其横画太直...(本侯子让他们独独给你们演奏)...明白吗?”

    坐在封星羽后头是个小胖子,比小星羽大些,约莫六七岁,双眼细小如豆,不时闪动狡黠光芒。模样看起来却很是敦厚老实,他脸庞黝黑,但不至于似村野孩子一般漆黑如炭。这小子其貌不扬,就算被同龄人欺负也经常闷不吭声,但他的老子却是个狠角色。

    军部恶名昭彰的开城校尉高金瑞,虽是骑兵校尉,拥有的私兵却远远超过官高一级的所有都统帐下亲兵,传说落到他手上,别说是兵,就是战马,也得被操练得掉层皮。这位军营莽夫曾扬言,他之所以窝在校尉的臭坑不挪动,不是因为他高金瑞没有本事,而是时势未到无法造英雄。若是来一场大战恶战,高某轻轻松松便能拿下将军的头衔。

    高桂甫作为高金瑞的次子,似乎没有继承父亲的粗豪壮气,听了小星羽言语,将头点得如小鸡啄米。

    这时一个面容清秀的孩童板着脸训斥道:“学堂之上,不准交头接耳!”

    看书看得入神的楼浅河闻言,宽慰一笑,道:“无妨!同窗之间讨教学问是件好事,先生欣慰得很。”说罢又低头看书,这次彻底沉入书海。

    封星羽同高桂甫同时竖起拇指,偷偷朝向方才打小报告的孩童,那孩子拼命眨眼,三人俨然沆瀣一气。

    这名看似端正秀丽的小童,也只有五六岁模样,是燕隆州别驾张天风的大公子,唤作张棋观。这三人搭伙,看似勤学、憨厚、乖巧,其实各自腹中皆有另一个心思,小侯爷封星羽骄阔,小胖墩高桂甫狡诈、小古板张棋观贪玩,小小人儿心思可一点儿都不单纯。

    .

    兰园内众乐伶奏罢一曲,正在稍作调整。

    姑嫂二人吃罢早食没多久,对高脚方几上的糕点提不起兴致,连花茶也没呷上一口。

    封冬妍得空与楚朝云搭话,这时正说道:“梅姐,你这肚子可了得,一胎双胞,我可眼馋得紧。”

    楚朝云眼底有得意神色,尽量表现得满不在乎,道:“嗐!都是赔钱的货!下面若是再多一点,奴婢这辈子可就知足咯。”

    封冬妍板着脸,佯装怒状,“梅姐这话说得我就不爱听了,女儿怎么了!男娃糙泥似的性子,不让人省心,女娃才好呢,精细可爱,要不怎么都称千金呢?”

    楚朝云随小姐入府,相当于易主,得到本名之外的小名雪梅,封冬妍比嫂子和楚朝云都小,论年纪叫她“梅姐”也无不可。只是二人一主一仆,身份悬殊,封冬妍一口一句梅姐,可都叫进了她心里。

    “是是!妍小姐说话在理。其实奴婢也没看轻这两块肉,如今俩妮子越来越像我,又好看又乖巧,谁见了不是爱不释手。”

    楚小亭偷偷拿手指画脸羞她,封冬妍见楚朝云恍然未觉,也就假装不知,随着话锋问道:“两位千金今年几岁了?我这趟儿带了些小巧玩意儿,送些给她们玩,就当是做长辈的见面礼。”

    楚朝云嘴角不自禁裂开老大,露出那口整齐雪亮的银牙,客套推托道:“如何使得?您这些礼物是送小侯爷的,下人家的孩子拿了像什么话!她们今年三岁了......”

    她最后一句话有绝了对方顺水推舟收回承诺这一念头的嫌疑,封冬妍了然于胸,却不会同她一般拐那些弯子。再说封冬妍亦不屑计较那些鸡毛蒜皮的金银瓜葛,她嫁去的京城王氏虽然家底无法与坐拥三州的兄长相提并论,丈夫王松麟也不过是一名小小的礼部四品门郎,但王家世代经营下来的家业,无论如何都无需贵为王侯之女的封冬妍为开支操心。

    底气足自然也慷慨大方,封冬妍道:“我难得回趟娘家,就想着为小侄子多挑选些礼物,于是越准备越多。都给了他还不存着蒙尘,送她们不是正合适嘛!”

    “那便多谢妍小姐恩赐了!”

    此刻乐声再起,乐伶们已调好乐器,上一首只是热身,如今才算大展拳脚。音符一个个犹如小人儿,正在排编大戏,一幕幕场景活灵活现,经人耳直入人心。

    楚小亭听得痴迷,几乎目不转睛,双手抄起方几上的茶水。茶盏之内热水已候得温凉,茶盏之内的薄荆花香依旧萦绕飘飞,如同一位羞涩的恋人,在鼻间踌躇徘徊,却又挽留不住。

    兰园众花簇拥中,乐伶们极尽所能,将手中乐器演奏出各色声音。其中一位手抱琵琶的女子乐伶,抚弦同时,目光往重紫帐内瞥了一眼,这时暗处的老妪赤芒蝶也投去目光,若无厚重帷幔的遮挡,二人四目便能交接。那名控琵琶的女子乐伶默默低下头去。

    赤芒蝶忽然唐突无礼,伸手捉住楚小亭将杯沿送向嘴边的手腕。楚小亭一时茫然,心生错愕,望向封冬妍和楚朝云,二人并未异象,楚朝云朝主子点了点头。楚小亭立刻心领神会,松开端持杯盏的五指。

    赤芒蝶抄手接住,身影一晃,下一刻出现在兰园花间、众乐伶跟前。将手中薄荆花茶水递出去,冷冷道:“夫人体谅你等操乐辛苦,赏你们喝杯茶水!”

    那名手抱琵琶的女子离得最近,只需伸出半只手,便足以够到茶盏。她脸上闪过犹豫,忽又决绝,正要接过茶盏。

    就在此时,一名吹奏竹笛的男子愤然起身,举笛前指,身形飘出。笛身轻微颤动,气流涌入几处笛孔,发出呜呜声音,分明是一手高明的剑术。

    抱琵琶女子呆了一呆,旋即应声而动。骤然发力,琵琶上的四根弦于接口处崩断,毒蛇一般屈起弹出,射向老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