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
小乙跑得好快，很快就回到了昨夜留宿的那处！一进到里边，便见着了小将军，它抬起了头来，眼望着小乙，一脸的兴奋！兰羽，还未醒来，仍旧睡得香甜，这女子昨夜未有睡好，看来是要把它全都补上才行！ 小乙朝小将军笑笑，问它， “糟糕，那大汉很快就要到了，咱们可怎么办才好呢？” 小将军哇呜轻唤了一声，又是把下巴放到了兰羽肚皮上边，随着兰羽呼吸，上下而起伏！ 小乙摇摇头，又道， “再不走，可就要走不了了哦！” 小将军听提这话，却反倒是闭上了眼，鼻子呼呼作响，又要接着睡去！ 小乙知道，那壮汉随时都可能追上来，这两位可是一点儿也不慌，真就只有他一人干着急了！小乙也不是神人，他只一人，还有希望摆脱那人，若是再带上兰羽和小将军，那可根本没那可能逃走了！ 而身后，又是传来了沉重的脚步之声，那壮汉又已经赶上来了！没办法，又只有正面面对那斗大的拳头了！小乙又想，那家伙能听懂自己说话，或许，双方可以换一种方式交流，淡合，不也是挺好的选择么！ 小乙刚一回头，那壮汉可又是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他满脸通红，汗流浃背，脖子上的青筋鼓起老高，眼珠子也快要瞪出来了！又听他讲道， “宋狗，受死吧你！” 小乙连忙摆起了手，一边后退，地边说话， “大哥，大哥，累了，累了，咱不打了行么？！” 对方也没想到小乙竟会这般说话，略微愣了愣神，可他仍是怒气未消，大喊一声， “宋狗，别耍花样，看招！” 小乙大喊， “大哥啊，我们也只是借你的地上避避雨，不用这样赶尽杀绝的吧！” 那壮汉又道， “你是宋狗，没什么道理可讲，着！” 小乙很是郁闷，这家伙是一根筋，根本不会听你说道！眼看他又要来打，小乙忙护住脸，装作很害怕的样子，又道， “大哥，我是大理人啊，大理人啊！” 那人铁拳已然打了过来，不过，在到达小乙身前二尺左右，忽又停了下来，而后问道， “你说什么，你，你是大理人？” 小乙暗暗松了一口气，这家伙可不简单，要想摆脱他的纠缠，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双方又并无怨仇，根本没理由拼个你死我活，小乙听他一口一个宋狗，或许换个思路，把自己说成是大理人，或许能有意想不到的效果！果真，如他所想，那壮汉听得小乙自称大理人，立时住了手！ 小乙把手慢慢放了下来，笑着说来， “大哥，大哥，都是误会，误会，我们可都不是宋人，不是宋人的哟！” 那壮汉仍是有些不大相信，小乙又补充了一句， “我们虽然说的是宋人的言语，但也只是为了行走方便罢了！你看啊，你叫我宋狗，我不也是没有感到愤怒么！” 那壮汉终于收了手，呼吸也是平稳了下来，而后轻声说来， “哦，大理人，是不会感到愤怒！” 小乙赶忙赔礼道歉，又道， “对的对的，大哥，我才是对不住，不该叫你契丹……” 他本想说契丹狗，可话到此处，却又停了下来，小乙也只是呵呵笑着看他！那壮汉似乎也不以为意，回话道， “我也不是契丹人，你契丹狗，也说不着我！” 小乙大惊，这家伙竟然不是契丹人？那他又为何穿成这样儿，还在这契丹人的地盘上随意行走呢，实在是奇怪得很！ 小乙又道， “啊，大哥，你竟不是契丹人，哎哟，咱们两个，可真是乱斗了一气啊！” 那壮汉似乎想要笑笑，可是脸皮不大听使唤，这般挤出的笑容，实在是难看得很呢！他开口又道， “不打不相识，不打不相识啊！” 小乙又问， “我说大哥，你这大宋官话讲得还算不错，又是在哪儿学的呢？！” 壮汉自己个儿也是累了，于是，退到了一侧墙边靠起，这才回了小乙的话， “宋狗杀我全家，是我的仇人，我这一世，都与宋狗势不两立！” 他说着这话，那胡子也是不住晃动，溅出好些水来！看来，他真是对宋人恨之入骨了！他说宋人杀他全家，若真是事实的话，这之前那般对付小乙，也就能够理解了！他说自己不是契丹人，现如今，看起来应该也是在为契丹人做事，或许，也是想要投靠契丹人，然后与契丹人一同对付大宋吧！这样一想，也就能够说得通了！ 小乙又问， “大哥，咱们打了这么久，还不知你高姓大名呢？！” 那人又盯着小乙看了一阵，再问一句， “你真不是宋人？！” 小乙举起手来，回他， “真是如假包换的大理人！” 壮汉总算是卸下了防备，回了他话， “你叫我阿翼就好！” 小乙口头念叨几声，又道， “阿翼，好名儿，好名儿，我叫小乙，阿翼兄，有礼了！” 小乙抱拳，以示敬意，对方也是双手叠在一处，回施一礼，又道， “客气，客气！” 小乙对这阿翼，也是大感兴趣，于是，慢慢往他这方走来，一屁股坐到了离他不远之处，而后问他， “阿翼兄，你为何又会一人来到此处呢？！” 刚才问完这一声，小乙背后却是突然响起了一声尖叫， “大哥，大哥！” 这一声可是激动无比，喊出这一声的，自然也只有那兰羽了！小乙亦是瞪大了眼睛，回看过去！兰羽坐立起来，歪起了脑袋，望向小乙这方，小乙正欲问她，她却又道出一句， “哦，我又做梦了哦！” 讲完这话，又是躺了下去，继续呼呼大睡起来！ 小乙笑笑，回过头来对这壮汉阿翼讲话， “阿翼兄，这女子整天神神叨叨的，咱们莫要理她便是！” 壮汉阿翼皱起了眉头，眼望着兰羽，又看看守在她身边兰羽，他的情绪，立时变得十分低落，半低下头来，再也不愿讲话！小乙很是好奇，正欲问他，可忽又想到，会不会是兰羽刚才那一句大哥，勾起了他的回忆，或许，他也有一个妹妹，曾经也会常伴在他左右，不时叫他一声大哥！哎，若他之前讲的都是真的，那么，他的家人，当然包括他的妹妹，也都被宋人杀了，所以，他才会如此痛恨宋人，一见到宋人，便要拼死相搏！想到此处，小乙也是替他难过，若自己的猜想都是真的，不论换作是谁，都会将宋人视为仇人吧！ 良久，那壮汉阿翼方才又开了口，说道， “我有个妹妹，要是还活着，也有二十二岁了！” 真是触及了他的伤心之处，这话讲出，声音也是在颤抖！ 小乙轻声问他， “你的妹妹，也是被，被那宋人杀了，对么？！” 这个硬挺挺的壮汉，听得此话，竟是落下了泪来，有话说得好，男儿有泪不轻谈，只因未到伤心处啊！小乙看他落泪，当然也不会去嘲笑于他，反而是有些心疼他了！ 又听壮汉阿翼继续说道， “妹妹那时好乖，好乖，她总喜欢与我一齐，无论是玩耍或是干活，都要粘在我身边！她最是爱笑，时常都能听着咯咯直响，每每听到这一声，我就知道，她来了！后来，我有了妻子，妹妹哭得死去活来，说我不再跟她一起玩了，我与妻子整整劝了三天，她方才想通！我知道，她是太依赖我了，所以，我从那时起，刻意与她离远一些！可是，我对妹妹的心啊，从来都没变过，从来都没变过！” 小乙轻叹一声，小声回他， “我能理解，能理解的！” 阿翼慢慢抬起头来，他眼里红红的，脸也哭得花了，胡子头发上，又被这泪水重新洗过，这么大一个老爷们，哭成这个样子，这倒是颇为罕见的！ 小乙正欲再问他，又是见得他的表情有些不大对劲，嘴角抽搐几下，又是挤了挤眼，而后说来， “妹妹要是还活着，和她也差不多大的吧！” 小乙转过头来，那兰羽竟是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她直愣愣的站住，紧盯着那阿翼瞧看！阿翼讲完那话之后，又是好长一阵的沉默！最后，竟是由兰羽，打破了眼前的平静， “大哥，我见到你了哟，我真的见到你了哟！哦，我已经死了，哦对，是我死了，死了！” 小乙有些听不懂了，那阿翼，也是一脸的惊恐，似是被兰羽的话给吓到了！他张大了嘴，却是一句也讲不出来！ 又是一阵沉默，兰羽忽又笑了起来，又道一句，不过，这一次的话，小乙可是听不懂了，她叽里呱啦讲了一阵，小乙真是一个字儿也没能听懂！哦，应该是一种别的语言吧，小乙听着，似乎也不像是契丹话！小乙一脸疑惑的看着她，问出一句， “我说兰大姑娘，你着什么急，想死，真是不容易的！” 兰羽没有回他话，小乙身边的阿翼，却是猛的站了起来！这一下起身太猛，又是让他东倒西歪，还得双手扶住了墙壁，方才站得稳了！小乙起身帮他，他却把小乙的手给挡开，而后讲出几句，更是叫小乙大惊不已！只因这家伙的回话，竟似与兰羽讲得一样，无语是语气或是声调，也都差不了太多！小乙跌跌撞撞后退几步，退到了老远的地方，头上也早就冒出了汗来！ 紧接着，兰羽狂叫起来，啊，啊叫个不停，眼泪也似泉水那般流了出来！那阿翼，也是嚎叫不止，呵，可比那拒马桥边的契丹人更加恐怖！他二人一边叫唤，一边说着些什么，虽然小乙不懂，但他也能猜到，这二人说的，似乎也并是非同一件事！但是，他二人之间，却似乎真有那么一种亲密之联系，让他二不断往对方靠拢过去！ 小乙有些耳鸣，只因这二人叫得实在太过大声！再看小将军，也是很识趣的退到了小乙身边，不去打扰他二人！二人面对着面，又是哇哇叫喊了好长时间，兰羽方才伸过手去，紧紧的抓住了那阿翼的手！而后讲话，也是清楚了许多，当然，小乙还是没能听懂，至于小将军嘛，多半也是不懂的吧！ 这二人皆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大声说了起来，一人讲了几句，又换作另一人来讲，来来回回，小乙可是听出好几处重复字眼，小乙可是真想要听听他们说些什么！于是，在他二人讲得没那么激烈的时候，讲出一句， “我说，能不能讲几句我们也能听得懂的话呢，要不，我和小将军待在这儿，也很尴尬不是！” 其实小乙大可带着小将军出门去，给他二人足够的究竟，只不过，小乙好奇心大起，心头痒痒的，所以才会突然问出这话！ 那二人听得这话，同时转向了小乙，兰羽破涕为笑，回他话，道， “小乙，这是我的大哥，我的亲大哥啊！” 小乙其实也早就猜到了这关系，只不过，还得听她确认，方才敢完全相信！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得这一句，仍是有些震惊的！小乙长出一口气，问道， “真是你大哥？那，那你叫兰羽，他，他便是兰翼了？！” 兰羽的头一连点了十数下，又才回他，道， “是啊，是啊，我的大哥叫兰翼，哎，你，你又是怎么知晓的呢？！” 壮汉阿翼傻呼呼的回了一句， “是我告诉他的，是我！” 兰羽大笑，蹦跳起来，又道一句， “大哥，我终于找到你了，大哥！” 他们这次讲的话，小乙也是能够听得懂了，他不再多言，贴着那墙壁，慢慢坐了下去！他也希望，他二人能够讲些自己听得懂的话，好好了解一下他二人！ 兰羽又是一声尖叫，扑到了兰翼的怀里，紧紧抱住，再也不愿分开，她口里仍在大喊， “我的大哥没有死，我的大哥没有死！” 那兰翼双手僵住，这时的笑容，却是那么天真和谐，比起之前来说，可是自然了太多太多！是啊，他可能也没想到，自己的妹妹还没有死，有一天，还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太过激动，话也讲不出来，那一双手仍是紧张无比，捏紧了拳头，却是不敢轻拍兰羽以示安慰！ “小羽，小羽，大哥没死，大哥没死，咱们都没死，咱们都没死！” 这兰翼讲话，一直在重复，或许也是因为他太过激动了吧！他虽然不善言语，但小乙能够感受得到他的内心，那发自肺腑的情感，那么的真挚，那么的强烈！小将军把头歪了过来，轻轻靠在了小乙的腿上，哦，它也感受到了，呵，真不愧是小将军啊！小乙把手放在它脖颈处，慢慢梳理着它那已经被烧去多半的毛发！ 兰翼的身子有些僵硬，小腿也是不住发抖，小乙不由得笑出声，说上一句， “我说，你俩坐下说嘛，这样多难受啊！” 兰羽听得这话，总算是放开了兰翼，她也发现兰翼的腿在抖，于是弯下腰来查看，兰翼赶忙把她扶起，这才又道， “小羽，坐下说话，坐下说话！” 这地方也没什么凳子之类，角落里有几个石块，兰翼匆匆过去，搬了两块过来！这二紧挨着坐下，兰羽的手，死死拽住兰翼的衣裳，根本不想放开！ 兰羽问道， “大哥，我一直以为你死了，你怎么可能还活着的呢？嫂嫂，嫂嫂她……” 说到这嫂子，兰羽可又伤感得很，再也讲不下去！ 兰翼回道， “我也差点儿死了，在最后关头，是契丹人救下了我！我看到了我们的亲人死了一片，你的嫂子，她，她的头也被割了下来！我心灰意冷，对这世间已经没有了任何留恋。我也想死，我欲要自杀，却是被契丹人拦下，他们说，自杀是懦夫的行径，要是男人，那便拿起刀，去把宋狗杀个干净！我咬咬牙，做出了决定，我要跟契丹人一齐走，一齐去找宋狗报仇！后来，我就留在了契丹军营，三年前，到了这里，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了！” 兰羽又是急急问他， “大哥，你说是宋人杀了我们的家人？！真的是宋人？！” 兰翼认真点下头来，回道， “是他们，就是宋狗，没错，就是他们！” 兰羽咬紧了牙，嘴角都带出了血来， “可是，我却听说，一切都是契丹人做的啊！” 小乙伸长了耳朵来听，哎，这个可是奇怪了，这兄妹二人的说法，竟是大相径庭，倒还真的提起了他的兴趣！ 兰翼一听，也是有些结巴了，立时问她， “这个，这个你又是从哪儿听来的？！” 兰羽回道， “所有人都这么说的啊！” 兰翼听得这话，身子一晃，差点儿从那石块上边摔落下去！是啊，要是兰羽讲的才是事实，他这么些年，竟是都在为仇人做事，还把这血海的深仇安在别人身上！试问，哪个遇到这样的事，能不心惊！ 兰羽又道， “大哥，哎，你，你真是穿了契丹人的衣服哟！” 兰翼猛的起身，大吼一声， “我去找他们问个清楚！” 兰羽被他拽了起来，差点儿拉伤了手，兰翼很是心疼，关切问了一句， “小羽，没事吧，都是大哥不好！” 兰羽死死拽住他不放，又道， “大哥，已经这么多年了，到底是宋人还是契丹人干的，都无所谓了！最重要的是，咱们兄妹两个，都还活着，这就够了，够了啊！” 兰翼摇头不止，又道， “不，不，这事我必须要弄清楚，必须要弄清楚！” 兰羽回他， “弄清楚又能怎样，你，你能杀光宋人，又或是把契丹人清理干净么？即便杀了他们，爹娘嫂子他们，也不会活过来！你杀他们，他们也要来杀你，杀我，到头来，我们又能是到什么好处呢？大哥，我走过好多好多地方，也见识到好多好多的人和事，仇恨，它并不能够用杀戮来消减，反而，会因为杀戮而变得更加可怕！我不想大哥变成那样，我想要大哥好好的活着，好好的活着！” 兰羽这话，真是发自肺腑，小乙也感受到了她的内心的强大！她能够放下仇恨，所以，她才能变得快乐，她才会成为兰羽，成为这个在天地之间自由翱翔的鸟儿！与她相比，小乙也真会觉得不如她呢！ 兰翼整个人都愣住了，体味了良久，方才回了她话， “小羽，你说什么，这仇，就这么算了？！” 兰羽回道， “坏人终会有报，只是早晚的事！更何况，我们现在也无法确定，到底是谁做的，若是杀错了人，岂不更让那杀手得意！大哥，我早就放下了，希望你也能放下！” 兰翼一时之间，还是无法接受，只是，正如兰羽所讲，他现在也无法确认，到底是谁杀害了他的家人，因此，报仇之事，也就只有暂缓一下了！ 兰羽抹了一把泪，又笑了起来，笑得咯咯直响，或许，这声响，也与兰翼记忆之中的一模一样吧，所以，他有些激动，身子也是不住颤抖起来。兰羽笑笑，又接着说来， “大哥，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呢？！” 兰羽扶着兰翼慢慢坐下，兰翼也学着兰羽那样，抹了一把泪，这才又道， “我在这里修理长城啊！” 兰羽大奇，小乙也是直立起身子，又听兰羽问道， “长城？” 兰翼回她， “是啊！三年前来到这里，我就一直在修缮长城，由于破损得太过厉害，这活可是费时又费力哦！” 兰羽又问， “大，大哥，怎么就你一人，难道，就只你一人在做这事？！” 兰翼又笑了笑，回她道， “其实，也是有其他人的，只不过，他们都还有别的事，只有我，一直在做罢了！” 兰羽又道， “那会不会很辛苦？！” 兰翼回她， “不算辛苦，不算辛苦，我每日在这里来来回回，心情也都很不错的！既是心情好，也就不觉得累了！” 小乙心道，这长城如此浩大的工程，只他一个人，又怎么可能修理得好呢！这里现如今都归了契丹人所有，在这么偏远的地方，其实啊，也没什么可修整的必要了，只派很少的人来修缮，这也能看出他们对这事并不十分上心！不过，看看这兰翼，呵，体力又好，力气又足，当然也能算是个极好的人选！正想着呢，小乙的肚子突然咕噜咕噜叫出了声，兰翼兰羽两兄妹听到后，又是一齐把头给转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