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山中岁月
长德侯府的事情就这样戛然而止。 太叔妤将剩下的收尾丢给了沈行之处理后,自己重归了“虞青臣”的名头,带了蕲,去了金陵都郊外的一所不大的启蒙书院教书。 衔蝉、韩瑜与孔吉坚持要随行,便一齐去了。 书院名为青露。 多是四岁到七岁的孩子,院长白发苍苍但精神很好,还是从太学退下来的夫子,对太叔妤有所耳闻,见她来,很爽快地放了权,并承诺了和院里的其他夫子一起帮忙照看蕲—— 说是其他,也不过只有两位。 一位叫做王礼,还未及弱冠,模样乖巧却爱背手板着脸,每日“兢兢业业”地穿着自己唯一一套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衿白袍,传授《三字经》、《子弟规》这样的基础课程。 另一位约莫三十岁,梅鹤,如名字般闲云野鹤,温雅好脾气,平日里就爱教些杂七杂八的譬如琴棋书画诗酒花一类的东西,每样都是半吊子,但胜在自在其乐,小孩子喜欢。 太叔妤就不那么讨喜了,她负责教算术—— 若干年后青露的学子们每每回忆起来,都还记得当时被虞夫子支配的恐惧感! 蕲新到这个环境十分戒备,太叔妤联合了其他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逮住压牢实了,修剪干净了指甲。 废话,吓哭其他小同窗们就算了,真像挠王礼一样把人脸上挠几条血痕,还不被人家长堵门口! 好在小孩子贪玩忘性大,虽然觉得蕲有点凶凶的,也不太会说话,但在太叔妤的运作之下,特别是有次踏春时遇到恶狗,蕲单枪匹马“保护”了众人之后,他就被小同窗们崇拜又怜惜地“接纳”并“照顾”了起来。 虽然当时蕲的真实想法是:我的食物谁也不许碰! 山中岁月静,幽幽不知年。 再次见到薛雪竟已经是小半年后。 盛夏和凉秋就这样过去了,夜里金陵雀罕见地飘起了细雪。 沈行之昨日传了消息给她,说柳致快不行了,问她是否要回来见下最后一面。但紧接着又传了一封,建议她最好暂时还是不要回来—— 帝都变天了。 薛雪联合太后逼宫成功,暮朝歌已经被废,下落不明。 太叔妤若有所思。 第二天没课,太叔妤夜里睡得不太好,便多窝了会儿被子,起得晚了点。打开林中小屋的门,眼见山上白茫茫一片。 几枝腊梅嫣艳,点缀其中,鸦雀寂静。 她顿一下,随后不动声色掩下了笑意,装作毫无所觉地走出去几步。 刚走到一枝梅下。 “哈!” 几个裹得圆润的孩子一下子蹦出来,大叫一声。 然而毫无反应。 声音震动下,梅枝尖梢积雪仅晃了晃,半点没有把积雪砸落下来的倾向,本想恶作剧的孩子顿时傻眼了,其中一个扁了扁嘴甚至想哭,然而余光瞥到了旁边安静俊俏的另一个同伴,立马不想了! 他弱弱地扯了扯蕲的衣角,期盼地看蕲。 其他孩子注意到了,也一齐期盼地看向蕲。 蕲:…… 估摸了一下敌我实力,蕲果断地卖了太叔妤以报当初的剪甲之仇,俯身捡了块小石头,精准地丢了过去 眼看着就要落了下来—— 太叔妤当然不可能傻站着挨砸啊,立马就要抽身,然而此刻横角插进来一个韩瑜,手一推就要把她摁回去! 衔蝉慢一步追过来,眼看气得,捡了雪团子就给韩瑜扔过去! 韩瑜心里苦,不敢躲,但手痒痒的欲望太盛,接着摁太叔妤! “……之乎者也,”王礼从孩子背后的灌木丛里钻出来,换了身母亲缝制的新衣,手里还捏着书册,一向老成的脸上也有笑意,悠悠背,“来而不往非礼也。” 梅鹤站在院长后一步守着不让人摔了,看戏。 韩瑜还没成功呢,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成功,猖狂大笑:“哈哈哈——” 太叔妤提脚朝他小腿麻筋上一踢,再往外一躲。 韩瑜腿一麻,半跪在地,龇牙咧嘴一手拼死抓住太叔妤的脚,一脚死命蹬树根。 两人顿时滚做一团。 碰碰碰。 积雪簌簌落下,铺了两人一身。 韩瑜顶着一头落雪顿时笑得更猖狂了:“哈哈哈哈——哈。”直到看到了远处手肘里叠放了裘衣的“孔吉”,嗓音一卡。 妈耶,他怎么把君上这茬给忘了! 这时候屋外已经几乎聚齐了学院里的孩子,看得津津有味还不忘鼓掌。 太叔妤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今日除夕。 按青露学院的传统,今日要教学生们折花灯,然后让带回家和家人一起祈福。 在金陵雀的风俗里,除夕的花灯会保佑祝福的人在新的一年里前程似锦,平安无忧。 新年了呀。 这样发愣的一小会儿,太叔妤已经被衔蝉赶过来扶了起来,韩瑜还坐在地上支着下巴看着两个人忍不住笑。 衔蝉瞪他一眼,然而清丽温柔的姑娘再怎么故作凶恶,落下韩瑜眼里依然跟小白兔似的,他反而笑容更大了。 太叔妤推推衔蝉,不怀好意:“蝉儿去,砸回来。” 韩瑜眨眼,鹌鹑样默默把头埋进手臂。 “哈哈哈哈哈……”旁边的小毛孩们看得乐不可支。 衔蝉眼尾扫一眼不远处细白文秀的司礼监掌印走近,矮身轻笑:“喏。” 然后就去专心砸韩瑜了。 这下换太叔妤一边看戏,一边随意拍打开衣服上的雪花。 拍了没几下,她感觉到孔吉的靠近,侧首笑笑,想了想,道:“起来啦。” “孔吉”,也是暮朝歌,垂首细致地拍开太叔妤身上沾染的雪花,有的已经融进了衣领带了湿意。 “进屋,脱了。”暮朝歌道。 太叔妤怔一下。 听他又道:“外衣湿了。” 太叔妤下意识点头,接了他递过来的干燥衣物进屋换上,才发现竟也是新衣,还是用她和韩瑜前些日子去另一个山头和韩瑜打牙祭时逮的野味的皮毛缝制的。 针脚细密,甚至隐有精美的暗纹。 别说她,就算是衔蝉都未必弄得出来…… 太叔妤默,孔吉还真是居家旅行必备之良品啊。 她也这时候才意识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照顾她这样原本属于“衔蝉嬷嬷”的事务竟被孔吉全权接了手。 等太叔妤出去后大家一同回了学院。 刚进门,就听见孩子们瞧着一夜之间大变样的青露不断哇哇哇地赞叹。 昨日里还寡淡的三进出的青瓦院落,此刻处处悬挂了细细的红线,线上悬挂了寓意吉祥的剪纸。 顺着道再进去几步, 一个妇人正急急忙忙地赶过来,见着他们这群人了略微有些局促,不好意思地走到院长和几个夫子身前,深深鞠了个躬。 妇人起身,有点红了眼眶,笑道:“院长啊,你们把孩子教的那么好……我们不识字,也没有什么权势富贵,一直想报答却不知道要怎么办。” 她让开一步,露出屋里面走出来的一群附近的村民,他们你挤挤我,我挤挤你的,羞涩极了。 其中一个摊了摊手里圆滚的元宵,摸摸头,蹭了一头的白粉,道:“就想着给你们做点好吃的……” 其他人看着他忍俊不禁。 太叔妤看到王礼和衔蝉都暗暗红了眼。 她扯扯衔蝉:“蝉儿,”尾音缠绵含笑,“我们也去包元宵吧。” 就这样,很快分了工,大家一起收捡了平日里教学时候的大堂,一半人负责弄好吃的,太叔妤和衔蝉帮忙……试吃。哈哈。一半人做其他的装饰学院啊,打扫卫生啊一类的杂事。 其他夫子和手巧的孔吉则教小孩子和几个感兴趣的家长一起折花灯。 炊烟袅袅,热闹非凡。 …… 夜里太叔妤睡得半梦半醒间,感觉到有人来到了自己床边,以为是梦,第二天醒来却看见一盏顶漂亮的仕女梅花灯挂在了床头。 正是昨日里最漂亮的一盏—— 孔吉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