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神来之笔
张羽心神一凛,头朝向天,喊道:“我等不请自来,虽曰不速之客,好歹总是客,主人何吝一见?” 空中那声音清脆如铃,虽是少女口吻,却作老气横秋状:“好一个煮茶论鱼,当真神来之笔。这等巧思玲珑,青衫客甘拜下风。” 原来张羽特意布置煮茶论鱼,乃是一石多鸟,用意深远。 一者镇静心神,让众人不致乱了分寸。二者审断唐柔雨、上官雁、李鱼、薛逸峰诸人才识,无声较量一场。而最主要的,却是要借此引出岛上那神秘的青衫客。 先前得到李鱼提醒,张羽便将心思从“破解竹林”转变为“寻求结盟”。但众人修为受限,想要进一步展示实力而寻求盟约,根本是纸上谈兵:“刀俎之肉,生死皆在青衫客掌握,如何奢谈结盟呢?” 以常理而论,众人破除七杀之阵,青衫客断不会等闲视之,多半会亲自确认竹林奇阵是否有效。 以人心而论,众人陷入危局,青衫客必是欣喜快意,将众人视作玩物,美滋滋窥探众人忧惧惶惑的丑态,一偿前番“七杀之阵被破”的羞辱。 张羽笃定青衫客躲在暗中窥伺,偏由“纸上谈兵”着眼,便有了这神来之笔。 若青衫客是凡夫俗子,纸上谈兵当然是问道于盲,自讨没趣。 但青衫客显然手段高明,纸上谈兵反而有了用武之地,现出众人才识胸襟,足以让青衫客知晓众人来历不凡,堪为结盟之用。 果不其然,众人闲坐论茶,意态高雅,反客为主,旁若无人,已先引起青衫客诧异。 而张羽还要添一把火,故意抛出两大仙子苦恋李鱼的话题,奇谈惊人,引发唐柔雨与上官雁剑拔弩张之势,更将青衫客全部精神吸引拿捏,叫青衫客中招而不自知。 尤其唐柔雨很快知晓张羽心意,天花乱坠,卖弄鼓吹,将李鱼说成旷世之人,虽引起青衫客的怀疑与嗤笑,却也因这番“慧眼识人”的高谈阔论牵缚了青衫客的心神和判断。 而张羽自认不如之时,唐柔雨没有一丝矜夸之色。那自然是因为张羽看似在场中输了论辩,却因场外布置煮茶论鱼而稳居于不败之地。 只是,张羽也料不到李鱼如此决绝,这一下弄巧成拙,心下颇觉过意不去。但正是李鱼的决绝,硬语盘空,不近人情,终将青衫客逼上台面。 认真说起来,张羽动念去挑起“煮茶论鱼”,挑起上官与唐二女争风,便已经注定这结果了。 是以,对于李鱼三人,张羽心中不免寄下一丝歉意。而这一丝歉意亦成为深埋海底的伏笔,待他日风来水转,不自觉潋滟生波,再为情海铺叙出一篇好诗来。 却听青衫客在空中道:“以情势而论,我情不自禁而泄露行藏,自是输了。但以事实而论,你等皆在我掌中。我定要耍赖不认,你们又能如何呢?” 张羽道:“能布置七杀之阵与竹林之围,自是高人仙家,岂会失了风度?还是开诚布公,揪出幕后黑手为是。” 青衫客冷笑道:“我女儿家胡闹惯了,哪管你仙子风度?哼,你莫要胡思乱想,真以为我非倚重你们不可吗?” 张羽敛眉之际,青衫客又是冷笑:“男人一言九鼎,唯独对女人说的话是半句也信不得的。信誓旦旦,不思其反。你们自称仙子,可不要被他轻易瞒过,哈哈哈。” 青衫客语声恨恨,别有所指,叫众人均是心中一跳。 笑声停后,竹林上空寂寞如故,只有微风摇动竹叶,呜呜萧萧,再不闻青衫客声响。 张羽心知多说无益,指着眼前的流霞盏,叹道:“茶凉香消,如今是真没滋味了。” 虽然白忙一场,但张羽语气并不如何沮丧,她的眉宇间愈见从容自信。 青衫客寥寥几句话,已透露了许多信息。显然,青衫客并没有太多阅历,更没有张羽想象中那么难对付。 唐柔雨也收拾了心绪,神情安定不少,偷瞧了李鱼一眼,笑道:“想不到青衫客竟也是一名女子,似乎并不比你我大多少。那假青衫客苦苦纠缠,不知又是为了什么?” “此一时,彼一时,李鱼此刻冲动说出的话,是不必当真的。” 上官雁也是一般心思,有意避过了难堪,试图回到表白之前与李鱼相处无间的状态,一边思量着,一边对众人道:“青衫客敌我不分,一意妄行,我们还是要想办法破解竹林之秘。” 一切似乎回到了原点,但一切都已经不同。 众人已没了喝茶的兴致,复又行走竹林间,努力钻研出路。转眼又过了一个时辰,天色渐暗下来,仍是一筹莫展。 行走探秘已是无用,众人索性坐了下来,闭目冥思,只偶尔说几句闲话。 李鱼身为神思诀传人,自觉责无旁贷:“假青衫客本意是要师父进入竹林,我若是解不开奥秘,岂非给师父丢脸? 对了,对了,我对竹林一无所知,为何要钻牛角尖,只去想竹林的玄奥呢?我可以从神思诀上下功夫啊! 师父说过,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思虑之间,便是万物都来我心中……” 一念及此,李鱼脑中一亮,隐隐有了几分端倪:“不错,不错,青衫客并非真在竹林,却对我们的动静了若指掌,想来便是这个道理了。” 他心中有了七分把握,转念一想,脸上忽然有了笑意,当即站起身来,对着竹林上空大喊道:“青衫客,我们已有了毁坏竹林之法!” 竹林漠然无应,薛逸峰却已跳将起来,大喜若狂:“好哥哥,你当真有法子了?” 明桃四女更是眼中心中,一齐震撼,不由自主想起唐柔雨之言,暗忖道:“难道这李鱼当真是天纵奇才?连小姐都想不出法子,他竟真能破阵吗?” 李鱼却是辞威气壮,再度大喊道:“青衫客,我知道,你听到了的!我之所以不立即毁去竹林,只是不想让那假青衫客从中渔利!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此刻必是派人潜伏左右。一旦竹林毁坏,我们固然措手不及,你与岛上之人也难逃魔掌!” 一霎迟滞,万虑都静,上官雁眸光投注,唐柔雨轻抚云鬓,张羽若有所思,薛逸峰抓耳挠腮,四弟子心胸乱跳,忽听竹叶簌簌,传来青衫客一声幽叹:“罢了,我是真正认输了。尊客稍待,这便派人相迎。” 薛逸峰如释重负,忍不住攀住李鱼手臂,亲切叫道:“好哥哥,这回我是心服口服,真是五体投地了。” 李鱼轻轻移开手臂,一边道:“过奖过奖。”目光不小心却撞到上官雁脸上,黑暗中瞧不清面目,但那霜月清眸却分外明亮,竟将李鱼那一段铁石心肠吓出几分慌张:“怎么,我已说得明白彻底,她竟还……” 竹林深处白耀光亮忽起,更遥遥传来脚步之声。不一时,便见先前那银袍老妪引着两名丫环,各提着灯笼迅步而来。 灯笼中却非普通烛火,而是光华流照的夜明珠,益发衬托空翠岛的不凡。 老妪来到近前,对众人先屈身行礼:“老妇人先前无礼,惊扰了诸位贵客,到现在都难以心安。但一切事出有因……”她欲言又止,话锋一转,又说道:“请诸位随我来吧。” 先前众人几个时辰都无法脱出竹林,但此刻由老妪引路,只是半炷香时间,便轻易出了竹林。 众人修为霎时恢复,照夜雪狮好不欢喜,忍不住“嘶嚎”一声,打破海夜静谧,直冲云霄而去。 依次走过数十座屋宇,却见眼前现出一个阔大湖泊,一座竹屋漂浮在湖心中央,宛若一个小岛,配合着四下景色,入目青翠,叫人心旷神怡。 老妪引着众人上了三艘小舟,桨声欸乃,带起湖中藻荇,宛若江南水乡,与海岛殊不相类,别有一番意趣。 竹屋前挂着一副对联:“水底有天行日月;座中无地着尘埃。” 字迹娟秀,清雅不凡,但闲雅之外,分明带着一股怨意恨情,直愣愣扑入众人眼中。 虽李鱼不懂书法,却也瞧得清清楚楚。 众人正待跃上竹屋,忽听青衫客问道:“李鱼,你既说有法子破了我的‘灵犀竹’。哼,此刻何不纸上谈兵,说说破解之法?” 李鱼哈哈一笑:“实不相瞒,先前乃是诓骗之词。我并没有法子破解灵犀竹。” “你!”透过窗户,依稀可见屋中人影胸膛起伏,显然是又气又怒。 薛逸峰料不到李鱼竟也会行此狡诈,愈加敬佩,心中又忍不住想道:“还真是,为什么我想不到这法子去骗一骗青衫客呢?” 张羽心中一跳,唐柔雨那番话又作用了一次,不免对李鱼愈加高看:“都说君子无谋,李鱼却并非全然迂腐。连我都不敢去相欺青衫客,他竟会有此想法,大是出人意料,难怪青衫客会上当。” 上官雁却是抿嘴低笑,道:“李公子,你也真淘气。” 老妪正自惊疑不定,忽听屋中青衫客抚掌大笑:“有趣!你如此狡诈,我倒是多存了一分希望!” 只见青衫客从座椅站起身躯,灯影下现出苗条身影,继而身影被竹屋所挡,只听得莲步微动,竹声清奇。 少时,“咯吱”一声,门扉开处,已现出青衫客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