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四一 众生(5)
一段时间后,刑讯室里再也没了赵氏族人,所有的案子都到了解决的路上,赵宁稍微松了口气。这时大理寺的官吏换上了一盏热茶,赵宁端起来喝了一口。 赵宁并没有马上离开,因为冯三、冯牛儿等人,被狱卒带到了这里。 跟之前在京兆府时相比,此刻的冯三等人,再面对赵宁时,脸上没有了半点儿硬气与桀骜,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畏惧与不安。 兀一进门,他们就相继扑通扑通跪倒在赵宁面前,祈求赵宁饶恕他们之前不敬的罪责,希望赵宁能够同情他们是穷苦人家,放他们家人一条生路。 为此,不管赵宁要他们说什么做什么,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赵宁看到他们这副模样,就知道他们已经见过自己的家人了,而且大理寺的官吏,也断了他们见门第官员的念想。 如今冯三等人都已经认知到,自己完全落入了赵宁手里,赵宁想把他们怎么样就怎么样。 伤势颇重的冯三,此刻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体,连连磕头之后,满面悲戚地道: “赵公子,你是身在云端上的人物,我们是在泥地里讨生活的小民,只要你肯大人不计小人过,不对付我们的家人,冯三愿意招认被门第收买的经过!” 这样的结果都在赵宁意料之中,对冯三的俯首顺从,他也没有半点儿意外,微微颔首道: “本公子之前的条件依然有效,只要你们肯认罪,我会给你们两倍的价钱与修炼丹药,同时会保护你们的家眷不受欺辱,一生都可以在石门县安稳生活。 “至于你们,自然是要被治罪的,没有人能救你们。” 冯三得了赵宁的承诺,连连叩拜,听罢最后一句话,惨然一笑,悲凉道: “我们拼了这条命,就是为了给家眷一个好的生活与前程,如今目的达到不说,能得到的报酬还加倍了,可谓是意外之喜,就算断了脑袋,也不敢对赵公子有任何怨念!” 赵宁点点头,唐兴见状也不耽搁,让几名官吏带着冯牛儿他们,去一旁录写供状文书。 赵宁从大理寺监牢出来的时候,正是戌时下二刻。时间过去得不长不短,他处理事情的动作很快。 到了这时,今日白天爆发出来的,针对赵氏的四十几件案子,都已经做出了该有的破解布置——这当然是明面上的。 暗处的行动早就已经展开,一品楼的精锐人手掌握了各个案子的关键人证物证,像码头命案中的王沭妻子王柳氏、陈奕这种存在,如今都在一品楼修行者的隐秘控制之下。 等到大理寺的官吏,在赵氏族人的配合下,查到了各个案子的疑点,去燕平城各处搜集人证物证的时候,他们很容易就能得到这些。 快则一两个时辰,慢则一两天,各个案子就会真相大白。 这个速度自然很快,但皇帝也不会有多大疑心,毕竟赵氏是被冤枉的,从道理上讲,案子并不难查。 有大理寺擅长查案的官吏,和赵氏族人的配合,加上大量寒门官员的相助,一应案件理应很快被查清。 况且,面对门第和将门的争吵,以及徐明朗等人的施压,皇帝也一定不想等太久。 “等这些案子查清,参与其中的很多士人门第都要遭殃,尤其是郑氏、吕氏等家族,做得事情最多,想不重蹈刘氏覆辙都不可能了。” 唐兴站在赵宁身旁,嘴角噙着掩饰不住的笑意,眼中满是炙热之色。他好像比赵宁还要兴奋。 身处重重官舍的包围中,感受到周围海洋般的权力气息,赵宁既觉得危险压抑,又感到豪情万丈。再宽阔的海洋再汹涌的波涛,终究是需要人去战胜的。 他没有说话。 暂时离开大理寺后,他去见了一个人。 范式的杰出巾帼:范翊。 ....... 亥时四刻。 距离三更天只有半个时辰了,徐明朗出了皇城门。就算皇帝对赵氏案子的处置,让他很不满,让他感觉到危险,也不能一直呆在宫里,让皇帝不睡觉。 跟他一同出来的,有十多个重臣,基本都是门第、将门的家主,其中赵玄极就跟他并肩而行,谁也不肯落在对方后面。 在皇城门前等候自家马车驶过来的些许空档,徐明朗冷冷扫了一眼赵玄极。 对方在皇帝面前悲情冤屈博同情的模样,让他发自内心的厌恶,就像吃了一碗苍蝇。同时他还很不屑赵玄极这种行为。 如果卖惨就能改变大事,就能避免家族倾颓,那刘氏也就不会落到那般田地。所以在徐明朗看来,赵玄极不仅没有气节,也委实愚蠢得很,活该保不住赵氏。 他认为,赵玄极连在皇帝面前演戏的必要都没有。 “徐相,你不必用这种目光看本公。事实终将证明,谁才是大齐权力顶端的匆匆过客。”赵玄极从在崇文殿就被徐明朗鄙视,心中早就不快。 徐明朗轻蔑的冷哼一声,道: “镇国公不会以为,揪住了一件码头命案,就能改变大局吧?那未免也太可笑。这顶多让陛下迟疑一时,拖延一两日三司会审,最终根本能改变不了什么。” 赵玄极看到徐氏的几名家仆,已经先马车一步迎了过来,形色焦急,嘴角就有了一抹嘲讽,“徐相的大话,若是能一直说下去,那才叫本事。” 徐明朗刚要反讽赵玄极两句,眼见自己的心腹家仆满脸惶急,且还有好几个门第的家仆,也都慌慌张张的迎上自己的家主,心中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暂时放弃了跟赵玄极打嘴仗,侧走几步,还未开口询问,心腹老家仆就迫不及待道:“家主,大事不妙了! “天黑前,各案案犯被带到了大理寺后,不过半个时辰,就有大理寺的官吏接连出动,往各处捉拿新的案犯! “据各个门第回报的情况看,现在已经有许多案子的关键人证,都被大理寺的官吏找到了,陆陆续续带回了大理寺刑讯!” 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徐明朗心头大惊,面色唰的一下变得纸白! 所谓的关键人证,就是上知门第,下连行动人手的存在,他们一旦被抓住,在大理寺的刑讯下开了口,那就不是陷害赵氏的计划落空,而是会跟码头命案一样,门第的阴谋都会被抖漏出去! 参与了各案行动的门第,都要遭殃! 徐明朗皱眉厉声问:“大理寺的人怎么会这么快找到人证?各个门第之前是怎么办事的,就没把人藏好?!” 人当然是不能藏到各个世家大宅的,那要是被大理寺官员找上了门逮着了,哪怕只有一两个,门第就会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老家仆也是十分懊恼,“他们说他们把人藏得都很隐蔽,但大理寺的人偏偏就很快查过去了,而且...... “而且还有都尉府府兵,以及将门的修行者配合,那些人想跑都跑不掉,我们的人察觉到危险,连灭口都来不及!” 这跟郑玉卿、陈奕当时面对的情况一样。 “都尉府府兵?” 徐明朗瞬间反应过来,今日的案子爆发后,赵氏自然会调动很多将门修行者,配合都尉府府兵四处调查。都尉府有巡街的权力,这事徐明朗也无法阻止。 可问题是,对方是怎么这么快查到那些关键人证的? 赵宁是怎么找到陈奕的? 如果被藏起来的关键认证,这么轻易就能被找到,那这个“藏”就是一个笑话。 这分明是不可能的事! 难不成,整个燕平城都在赵氏和将门的监控之下? 这更加不可能! 他们哪里来的那么多人手? 皇帝现在都没有这样的力量! 况且,对方就算有充足人手,那也得提前布置才行,难道赵氏早就知道了门第的计划? 门第中有内鬼?! 徐明朗一时思绪万千,念头杂乱,饶是他乃当朝第一权臣,眼下也怎么都想不明白。 赵氏闪电般抓住陈奕,已经让他觉得不可思议了,现在竟然这么快就逮住了更多关键人证,这根本毫无道理! 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明朗寒声问:“现在有多少人证被抓住了?” “最新的回报是,已经超过了十五件案子!” “竟然已经这么多?”徐明朗一颗心陡然下沉,这还不到子时,就已经有十五件案子被破坏,等到了明日,岂不是所有案子都会失手? 那就完了! 徐明朗只要想想那个场景,想想那个后果,就感觉眼前发黑,脚下发软,险些站不住! 门第联合陷害赵氏的阴谋被查清,到时候就不是权力之争了,整个大齐天下都会沸反盈天,民情舆论将淹没他们,整个士人门第就会满盘皆输! 不等徐明朗稳住心神,郑氏家主郑泽贤,已经快步小跑过来,如丧考妣的对他道: “徐相,我们现在已经有六七个关键人证被大理寺抓走了,郑氏马上就要遭受灭顶之灾,徐相快想想办法,照这样下去,郑氏就得万劫不复!” 徐明朗还未说话,其它的门第家主都聚拢了过来,跑在前面的吕氏家主,跟郑泽贤差不多的惨淡模样,哀求道: “徐相救我吕氏啊!徐相,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是我们在对付赵氏,我们的计划明明天衣无缝,怎么就陡然间成了这番模样?” 徐明朗也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他问谁去? 这回的行动中,郑氏、吕氏两个家族,是出力最多的三个家族之二。 而且跟庞氏庞升指使着京兆府在明面上配合不同,他们是在暗中直接行动,现在被抓住的把柄最多最直接。 面对众人急切而忐忑的目光,徐明朗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不来,差些要呕血。 关键人证都被抓了,还能怎么救他们?这些人可是在大理寺!那不是门第官员控制的衙门! 原本,门第们谋划的是三司会审,这样一来,好歹刑部尚书、御史大夫是自家人,足以掌控局势。 可现在皇帝就是不肯三司会审,却偏偏又让大理寺先行调查案情,这才是导致眼下这个局面的最重要原因! 代州之案中,仗着控制着三司,徐明朗给北胡、范式洗清了罪行,但事后皇帝就对大理寺的官员进行了大规模调换。刘氏之案时,皇帝趁机又做了一次这样的事。 现在结果就是,大理寺彻底变成了寒门官员的衙门,徐明朗这个当朝宰相,再也不能完全掌控三司。 他和门第手里的权力,已经被皇帝分走了一部分。 “早知今日,当初就该把那些关键人证都杀掉!”徐明朗追悔莫及。 但也只能是追悔。 依照开始的情况,这些人就没必要杀,杀了还有麻烦,需要付出一定代价,所以只是把他们隐秘保护、控制了起来。这样最合理最划算,而且也足够了。 这就像有一股五千人的匪盗造反,朝廷难道一开始就派十万大军去征讨不成?大军出动是要钱粮的!正常情况下,最多派出两三万人。 在藏那些关键人证时,彼时大家想的是,就算事情万一不对头了,再灭口也不迟,毕竟那些人跑不了。 可谁能想到,今日案子爆发,赵氏入夜就找到了这些人,这个动作也太快了! 他们完全没有反应时间。 就在徐明朗内心痛苦不堪的时候,他注意到赵玄极优哉游哉的走了过来,呵呵笑着,一脸戏谑的道:“徐相,本公还在等着你继续说大话呢,你怎么不出声了?” 听到赵玄极的嘲讽,看到对方一副智珠在握、高高在上的样子,徐明朗只觉得五脏翻涌,浑身血脉都要炸开。 抬起不无颤抖的手指了指对方,他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出口,反倒是嗓子眼一甜,感觉到一口老血涌了上来。 “赵玄极......你不要得意的太早!”费尽全力将老血吞了回去,徐明朗难受得无法用言语形容,面色灰败得厉害,对左右的门第家主们低喝道:“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