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恶盈满,皆由我修 第十章 虹鲤鱼
清晨,金鸡啼鸣。 身着一件淡色襦裙的她取下门闩,推开那两扇薄木大门,提着一桶清水跨过门槛,步至那写着‘虹鲤馆’三个金字的黑底牌匾前。 和煦的阳光泼洒在那张仅是略作淡抹的面庞上,好看。 她转过身,用长把木勺于水桶中舀起一勺清水,轻轻地洒在那招牌之下,门槛之前。这是白秀才教她的,说是什么玄术风水,能让财禄源源不断而来,很是吉利。身为掌柜的她虽不求钱财,但既然白秀才说得煞有介事,她便也就笑着做了。 挽袖洒水的她,身姿婀娜,尤胜半老徐娘,好看。 坐于柜台之后的那袭白衣,眼见此景,淡淡一笑。 那玄术风水自不是骗她的,但若仅是非奇门之人如此做的话,也只是多些吉利而已。不过多些吉利,又有何不好呢? 再者,好看是好看的。 察觉到他目光的她,微微眯眼。 白秀才立即低下头去,翻了翻桌上的账本。 哎,还别说,这玄术风水说不定还真是有用的。 他略扬唇角,用那支淡黄色的狼毫毛笔蘸了些刚刚磨好的墨水,在账本新的一页上顶端写上了‘处暑,八月二十’。微微顿笔,思索一下,又写上了‘庚辰日’三字。 说来,三百年前的真龙王朝,并不使用如今的十二月公历,而是使用一种叫做‘天干地支六十周纪’的历法。这种历法源于对天象的观测,以十天干与十二地支依次相配,组成六十个基本单位,循环一周即是走了六十个单位,称为一甲子。而基本的记日方法,也是写成‘庚戌年辛丑月丙寅日’这种形式。这种纪法的一月之长并不固定,全以太阳的运动决定,是非常具有真龙特色的纪日法。一百三十年前,大梦王朝统一天下。而为了方便管理帝国,大梦皇帝推行了起源于古贤帝国的十二月公历。而十二月公历虽也起源于对太阳的观测,但其历法中一年月数一月日数一日时数一时分数一分秒数皆是固定不变的。 自大梦之后,因为两种历法间的换算实在困难,天干地支六十周纪的使用之人便越来越少,而这种历法也逐渐消亡沉寂——不过,现存于今的许多古书奇门秘典中,还是能常常见到其身影的。 而白秀才,也有幸学到一二。 打着哈欠的小二抬脚跨过门槛,从敞开的院门走入了酒楼之中:“早啊。” 白秀才冲其微微一笑,“早。” 小二挠了挠自己的胸口,步至账台前,熟练地将那条灰色抹布甩在自己的肩膀:“吃过了?” “厨房里还有俩个大白馒头,掌柜今早刚蒸的。”白秀才点点头,瞥了眼空无一人的院门内,“跑堂他们呢?” “嗨,还在打呼噜哩。”小二摆了摆手,瞧了眼门外的掌柜,凑上账台前小声道,“昨晚你走后,他们几个人可是一直赌到了丑时。” 白秀才无奈一笑。就和其他的市井百姓们一样,虹鲤馆的伙计们在闲暇之余,也会玩牌赌钱来寻些刺激打发些时间。不过,虽说小赌怡情,但有时赌着赌着,就把那时间给忘了。他瞥了眼门口的她,也小声道:“最后谁赢了?” “我昨晚子时就回屋睡了,走得时候,是左跑堂领先,赢了两钱银子。” “左跑堂还是厉害。” “那是。”小二耸肩打了个哈欠,“无论是叶子戏还是掷骰子斗蛐蛐还是斗公鸡,我就没见着他输过说实话,我都觉得让他在咱们这做个跑堂,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小二,你在说谁大材小用呢?” 清亮的女声于身后响起,却吓得他打了个哆嗦。 小二慌忙转过身,看向那拎着空木桶慢步走来的成熟美人。 “掌掌柜的!啥啥大材小用啊”小二眼珠一转,连忙说道,“嗨!我是说早上就吃大白馒头,有些大材小用了,哈哈,哈哈哈” “哦?那厨房里其实还有些米糠,你去煮粥吃了吧。” “唉。” 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的小二只得低头应了声,再不转眼珠,一步步朝着厨房挪了去。 见其灰心丧气的模样,掌柜放下木桶,轻摇蒲扇,掩面一笑:“呀,我这才想起来,米糠今早被我用去喂鸡了,你还是将就下,‘大材小用’吧。” 小二顿时双眼放光,赶紧把那‘谢过掌柜的!’连声说上好几遍,然后一溜烟地跑进厨房,从那蒸笼中拿起一个大白馒头,也顾不得烫不烫手,赶紧塞到嘴里,就好似生怕掌柜会后悔一样。 目送小二的白秀才本也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但在见到掌柜放下水桶,抽出一张座椅,面对面地坐在账台前时,顿时心虚地收敛了笑意。 掌柜将双臂随意地搭在桌上,合上了那微微泛黄的账本,眯起眼,直视着他的双瞳,声音轻淡:“昨晚,又与他们赌钱了?” 白秀才心中一慌,马上想矢口否认。 虽说在这泱泱雍华国中,可没有禁止博彩取乐亦或是盈利的明文规定,也不私下禁止。无论是街边的那些小赌摊还是那些雕梁画栋的大赌坊,只要肯按时向当地衙门交税的话,便是保你开的生意兴隆。某种意义上,这倒也符合雍华国的奢靡国风——毕竟,这世上还有啥事是比一掷千金更豪情的呢? 不过,在这作为萍水郡头号招牌的虹鲤馆中,衙门说了不算,掌柜说了算。 而掌柜,很不巧,不大喜欢。听那大舌头的说书先生说,掌柜与先帝一起周游江湖的时候,就是因为在一家赌坊里行侠仗义而被锦衣卫给逮住的。虽说那锦衣卫可能已经跟了他们俩人很久了,但那赌坊的老板,似乎早就知晓了锦衣要来的消息,却没有提醒他们。不过毕竟是身为圣上鹰犬的锦衣卫,这事吧,也赖不得只是老百姓一个的赌坊老板——但掌柜与赌博的梁子,就是这样结下了。 虽说掌柜不会蛮横到明言不许玩那叶子戏啥的但伙计们的工钱可都是从她手上发来的。若是被扣了两三钱银子,可找谁说理去啊? 白秀才咽了咽口水,看着她那意味深长的眼神,终是没敢撒谎。 “是是的。” 掌柜微扬嘴角:“输了赢了?” “没没输没赢我就是玩玩。” “哦?”她侧过脸,看着他心虚的神色,玩味道:“是真的没输没赢,还是因为把银子都花在那‘满燕院’,手头没闲钱了?” 白秀才沉默了。 见其不语,掌柜扑哧一笑,轻轻摇头,从腰间的钱囊中取出了几枚闪亮亮的碎银,放在了那账本之上。 他顿觉疑惑:“掌柜的,您这是” “马上入秋了,过两天店里会放天假,你去添些衣裳吧。”她淡笑着眯起眼,瞥了眼他身上那件已经不知是真白,还是被洗衣服时搓掉色的白色长衫,“你身上这单件,也该换换了。” 白秀才愣了下,连忙道谢。 她微微歪头,只是一笑了之。 掌柜站起身,将椅子放回原位,轻轻拂了下衣裙,“我要去叫小鲤起床了,一会儿若是跑堂他们起来了,记得替我好好数落他们几声。” “哎,好嘞。” 白秀才点头应声。在目送着掌柜走上楼梯后,他才拾起那几枚碎银,揣到很是干瘪的钱囊之中。 不曾想到,掌柜前脚刚走,后院大门那,就鬼鬼祟祟地探出了四个脑袋。 这四个脑袋有大有小有长有短,少有相同——除了那一模一样的黑眼圈外。 白秀才心中又是一慌,情不自禁地紧握住了腰间钱囊。 还好,那四人只是真的碰巧而已。 见掌柜的上了楼梯,他们便一个接一个地走入店内,冲着白秀才打起了哈欠——本是要说‘早’的,但刚开口,就成了一个浑圆的哈欠了。 白秀才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冲四人道了‘早安’。然后侧过脸,看向左跑堂:“跑堂,你昨晚最后有多少入了荷包?” 左跑堂打了个哈欠,得意地伸出了三根手指。 一旁的大后厨似有不服地挠了挠头,“他奶奶的,你咋老是赌运这么好。连抽三副牌都是九,出老千了吧?” “你你你!咋能质疑我人品!输了就是输了!要心服口服!” “哎不,老子心不服口也不服!我就不信我还赌赢不了你了,今晚接着来!” 正巧走出厨房的小二嘴里啃着馒头,含糊道:“啊?今晚还来啊,你们四个真不睡觉了啊?” 四人整齐划一地摇了摇头。 白秀才轻叹口气,“各位,有句话不知你们听没听过,小赌怡情,大赌——” “得得得,白秀才,你可别。昨晚要不是你真的囊中空空,你现在还欠我一钱银子呢!” 白秀才连咳两声,略感尴尬。 “嘛,总之,掌柜的发话了,你们若是还赌的话——” “大家早呀!” 稚嫩而充满活力的女声,让众人一下子来了精神。 抬头望去,那扎着辫子的小不点一蹦一跳,好生可爱。 “早呀!白哥哥!” 走下楼梯的她冲他甜美一笑。 “早,小鲤。”他也回以温柔的笑容,“昨晚睡得好吗?” “可好啦!小鲤晚上还做梦了哩!” 众人好奇地探过头来,“哦?什么美梦?” “嗯具体的想不起来啦,但好像是小鲤长大后的事情。”小不点仰起脑袋,得意地挺起胸脯,“听我说听我说,梦里的我老好看了!比姨还要好看!” 众人哈哈一笑,连忙附和道‘那是自然了’‘小鲤最好看了’‘小鲤以后肯定比那四大美女还好看’云云。 而白秀才,在笑着附和之余,脑袋里不知怎得闪过了那名少女的模样。 那名在雨夜里,与他相遇的美丽少女。 已经快一周了,也不知她和荣都尉现在到哪儿了。 “哟,你们起来啦?” 思绪未断,清亮的女声就传入了耳畔 四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哆嗦。 做贼心虚的他们抬起头,看向那跟在小鲤身后,脸上带有微微笑意的她。 “掌掌柜的” “哟,一个个都顶着黑眼圈的,瞪着我做什么呢?”她轻摇薄扇,“再不去吃馒头的话,一会儿就要饿着肚子开工咯?” “哎,哎!” 四人立即像是夹着尾巴的狐狸那样,一溜烟儿的跑进了厨房之中。 掌柜的走下楼梯,瞧了眼那白秀才,摸了摸小鲤的脑袋,将目光落在了那咽下馒头的小二身上。 “小二,准备开门迎客。” “晓得!” 萍水郡的头号金字招牌,虹鲤馆,自辰时开店,至戌时关门,少有门庭罗雀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