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八章 谢
“七个屁孩?”薛三疑惑道,“主上不认为那个黑甲是其中之一?” 郑凡点点头,道;“如果是其中之一,那确实是意外之喜,但现在,我更倾向于,他是类似奴仆或者护卫一样的角色,亦或者可以称为,触发者。 起的,可能是一个串联的作用,有点像是甘道夫。” “所以主上,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梁程开口道,“继续搜索……那些可能现在还是孩子的魔王?” 瞎子笑了笑,道;“你是怕提前收网后,会太无聊了么?” 四娘道:“如果都像天天现在这个样子的话,至少目前来看,确实没什么好害怕的,而且已经证实了,我们的行为影响,并不在预言的预测之中。 就比如这次咱们抓住了黑甲,靠的,是我们侯府的实力。” 有人海战术的优势时,就没必要去单挑了。 瞎子将新剥好的橘子丢给了樊力, 道: “主上,属下的建议是,该找找,该寻寻,一切随缘,能找到几个,都是惊喜,实在找不到也无所谓。 占据了这么多先手的咱们,还真没什么好怕的,甚至属下还有些跃跃欲试。 咱们先前的担心,是怕预言中的魔王苏醒即巅峰,这样对于咱们而言,就实在是太被动了,比如鲠在喉更甚,相当于是刀架在了咱们的脖子上。 现在来看,虽然不能说一切尽在掌握,但我们已经坐上了牌桌,我们自己是参与者,同时也瓜分到了一定的制定游戏规则的权力。 主动在我,不慌。” 瞎子的话,倒是大家伙的共识。 日子,还得继续过,享受事业的享受事业,享受生活的享受生活,瞎子为首的,是一群野心家,哪怕是一向闲适的郑凡,骨子里也有着叛逆的精神; 但并没有那种当“开国太祖”的思想包袱,没有自己不辞辛劳为后代扫清障碍的情操。 简而言之就是,哪管我死后洪水滔天! 阿铭喝了一口酒, 调侃道: “九霄龙云惊天变,风云际会浅水游。” 瞎子不以为意道:“主上是将天天当亲儿子的。” 这话,没丝毫水分。 靖南王何等人物,如果不是看重主上这方面的特殊,也不会选择将儿子寄养在他那里。 这其实也是田无镜当初态度转变的关键所在,以前他是看出了郑凡脾性上的“天性”,故而会时不时地出手打压,但后来,很荒谬的是,这世上真的能不以任何利益为目的且愿意为了“天性”而不惜一切的,只有郑凡。 郑凡拍了拍手, 道; “这件事的基调就先定下来了,以不变应万变。黑甲的身份,瞎子,你再负责跟进,我不信这样一个存在在赫连家历史上会没有名姓,将其生平给挖掘出来,有利于咱们更为充分地掌握预言的信息。” “是,属下明白,属下会马上派人去曲贺城。” “阿铭。” “属下在。” “你也别继续歇着了,给你找个差事做做。” “请主上吩咐。” “先去颖都,再去历天、曲贺,甚至,可以拿着我的亲笔信,去燕京城,三侯盟誓的事,得翻找出具体的记载,虽然大概的意思,咱们能粗略地猜一猜,但我想知道细节。” “是,主上,属下明白,属下今晚就动身。” 他动身,其实很简单,带上酒就可以走了。 薛三有些疑惑道:“那岂不是和瞎子的差事重了么?” 瞎子开口道;“没文化。” 薛三耷拉着眼皮,等着解释。 瞎子又拿出了一个橘子, 道: “八百年前的记载,口口相传是不可能信的,只能靠古籍去找寻。三家分晋的三个本家,赫连、闻人、司徒,和当年三侯时代比起来,还是过于年轻稚嫩了。 所以,无论是去颖都还是去历天亦或者是去曲贺,只是走一个过场。 原本的晋国皇宫早就荒芜了,最终,想找到真正的线索,还是得去燕京。” 四娘开口道;“瞎子说的对,古籍这种东西,想要保存好,必须得有一个强有力且持久的政权做庇护。 晋国正统早就式微,晋国皇宫更是被咱们洗劫过了一遭,当年也没注意什么典籍这类的存在。” 说到这里, 在场所有魔王们的脸色都有些不自然,就连主上,都有些神色讪讪。 彼时郑凡要转任盛乐城城守,要开荒新地图,缺启动资金,可是连人家晋国皇宫太庙里的金身都刮下来了; 值钱的,全都运走,那些典籍文书这类的所谓“文化瑰宝”,在那会儿动荡的晋地,压根就不值钱,带着还极为麻烦累赘,甚至,纵兵劫掠时,还焚毁了不少。 所以,严格意义上而言,后世史学家完全可以批判他们当初目光短浅的暴行,对晋地文化的“摧残”和“破坏”。 而眼下的平西侯府,眼下的晋东,虽然可以称得上是小“兵强马壮”,毕竟刚刚以一己之力打赢了楚国;商贸也极为发达,百业也是肉眼可见的兴旺,但确实是“文化荒漠”。 先前郑凡说的,让阿铭去郢都等三座晋地昔日“首府”去看看,也只是去碰一个运气,燕人打入晋地后,和郑凡等人在晋国京畿皇宫的所作所为那真是大哥不笑二哥,毕竟彼此都是黑龙旗帜下的丘八; 要让燕军懂得珍重晋地文化,保留古籍什么的,实在是太异想天开了,燕人骨子里,到底是“蛮”,普遍也没“文化”。 唯一值得有期望的,还是燕京,因为燕人自始至终,哪怕是当年和蛮人厮杀得最为惨烈的时候,都保护着自己的国都没被攻破过。 “那为什么要让阿铭去,直接写一封信……” 瞎子摇摇头,对薛三道;“还是得阿铭去才合适,阿铭在主上身边的时间长,燕皇也是知道阿铭的,让阿铭持主上亲笔信,才能更方便地在燕京城找到相类似的记载。 这里头,到底有为尊者讳的意思。” 三侯盟誓,不背离大夏,但大夏还是亡了,随之建立起来的,是大燕、大晋和大楚,很显然,各家老祖宗在这件事上,是做的不地道的。 普通一封书信过去,那边可能就随意地打发了。 只有凭借着主上和燕皇的关系,再由燕皇知道的主上亲信亲自过去,才有可能被开“方便之门”。 瞎子又道; “主上,属下还觉得有一个地方可以试一试。” “哪里?” “楚国。” 梁程道:“郢都都被烧了。” “呵。” 郑凡忍不住笑了,自嘲到一定程度后,就是真的笑出了声。 由此可见,燕人,当真是诸夏文化的毁灭者。 瞎子开口道;“楚国,有一个人,曾做过靖南王的老师,也曾一人编纂过四国史书。” 孟寿。 郑凡有些意外道;“那老家伙,还没死?” “应是没死,毕竟没收到信儿,所以,属下建议可以由公主亦或者是屈培骆出面,联系楚地的一些愿意帮这种小忙的贵族亦或者是熟人,去孟寿那里打探一下消息。毕竟,那个人,本身就是一个历史活化石。” “好,还是你来安排。” “是,属下明白。” “那就这样吧,谁想下去看黑甲,切片研究什么的,得提前通知其他人,这东西毕竟是关在咱们家里,可容不得丝毫马虎大意。” “是,属下明白。” “属下明白。” 郑凡起身离开; 薛三笑道;“打个赌?” 瞎子不屑道:“不用打赌了,主上是去看孩子了。” …… “哥哥,疼不?” 太子站在床边,看着趴在床上的天天。 “不疼哩。” “哥哥骗我,怎么可能不疼。” “爹打的,不疼的。” 太子摇摇头,道:“我不信。” “你被你爹打过么?”天天问道。 “没有,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我被我爹药过。” “唔……” “哥哥,吃早食么,我喂你。” “不了。” “那我去吃啦。” “去吧弟弟。” 太子去吃了早食,吃着吃着,他还有些开心。 等到吃完早食到院子里后,发现刘大虎今儿个没来,太子更开心了。 这种开心,源自于原本的班级倒数第一,在排在自己前头的人都缺席了后,自动荣升到了头名。 太子开始愉快地一个人跑操, 感觉今日上午的空气,都是那么的清新。 郑凡来到了天天的屋子里, 上辈子,他没孩子,这辈子,俩亲生的还在他们妈的肚子里。 不过,因为上辈子父母之爱的缺失,郑凡觉得自己如果当父亲了,必然会是一个和孩子打成一片的好父亲,会和孩子成为朋友。 现在,他发现自己想多了。 站在门口, 他知道天天还躺在床上,但就是没有迈步走进去看看,一些亲近安慰的话,也难以说出口。 到头来, 郑凡只能跟一个极为封建的大家长一般,在门口驻足后,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 楚地, 陈宅; 孟寿坐在摇椅上,晒着太阳; 身旁,有小童子在烹茶。 其人脸上,早就遍布老人斑,身上散发着的,是类似古老藏书的那种略有腐朽的气息。 他快死了, 他真的快死了, 但他,还是没有死。 当年,燕国将举国伐楚之际,修完了《燕史》的他,辞别燕京,决意返楚,他想死在母国。 他身上虽然没具体的官职,但其之清貴,连宰辅都比不上,归国后,更是被摄政王召见,一边下着棋一边眺望着北面郢都的大火燎天。 是他,告诉了摄政王百二十年的气候轮转,摄政王以此为契机,去刮骨疗毒之法。 但现在看来, 局面, 并没有好。 平西侯府矗立在晋东,没有原则,却又坚定地秉持着某种原则。 大楚本想浴火重生,却又被那位平西侯爷再斩一柱国,大楚又再折一大将军。 在听闻这一消息后, 孟寿脸上的老人斑,一夜之间,又重了一些。 修了一辈子的史,一直到那一刻,他才觉得,自己仿佛也生活在史书之中一般。 史书之中,总有那种以一己之力对抗浪潮的英杰人物。 普通的英雄,讲的是好风凭借力,顺势而为; 真正的英雄,是自己掀起这浪潮,且能去进行引领。 平西侯,就是那种人物。 陈家的家主,比孟寿还低一辈的老者正在外头候着,不敢打扰孟寿的清静。 孟寿本姓陈,是陈家子弟,但因其出身,早早地被革了姓。 这或许是陈家百年来,做的最错的一件事。 孟寿睁开了眼,他刚刚又打了一个盹儿。 每次有困意时,他都很坦然地闭上了眼,想象着,下一刻就是自己的年卒; 可是,又醒过来了。 古往今来,多少大人物恨那天不假年,可惜,自己这里,却是想结束却一直没能等到天命。 陈家家主见状,小步走入,跪伏下来,执晚辈礼。 “叔,陛下会盟归来,将过陈郡,想来,是会来看望叔叔的。” 孟寿睁开眼,看了陈家主一样。 陈家主只觉得在这一眼里,似乎看透了自己的所有心思。 “叔,侄子打算迎接陛下,这仪式上,叔可有教我?” 陈氏不是大贵族,就是巅峰时也和独孤屈氏那种的完全没得比,伴随着摄政王对楚国贵族的下刀,高层贵族还能依靠“卖身”来获得新的投靠,底层贵族多少带点含情脉脉地安抚,中层贵族,就实惨了。 陈氏的日子,不好过。 陈郡本该是陈氏的封地,但如今,陈氏只在郡城这里一带还保留着势力,族内的私兵早早地被拆解掉了,贵族的荣光,早就不复。 越是这个时候,就越是需要主动求变去做些什么,身为一家之主,总不能坐视家族一步步沉沦。 “迎接?仪式?” “是。” 孟寿笑了, 道; “陛下是个高傲的人。” “这个,侄子知道。” “和乾会盟,实乃无奈之举,范城之败,我大楚对北面的空虚孱弱,显露无遗,陛下是被迫才与乾国站在了一起。 可能,在你们看来,乾楚结盟,乾人的财货粮食输入进楚地,可解大楚燃眉之急,可解大楚对北面之困顿。 但当年,燕国举燕晋之力伐楚,我大楚虽处弱势,却依旧能以一国之力勉强抗衡,如今,面对一平西侯府,竟狼狈至此。 此次会盟,于陛下而言,是耻辱。 陛下大张旗鼓地去,是为了给你们这些人安心; 结盟归来,你再大张旗鼓地欢迎,就是给陛下心里添堵了。 我这老不死的还有一口气在,陛下到底会照顾点陈氏的面子,你要是嫌自己的命长,就把欢迎搞得再盛大一点儿。” “叔,真的到了如此地步了么?” “我非陈氏之人。” “叔,您是!” “念在这段香火情,我就送你两句话,这之后,你就不要再经常来了,被打扰一次,多说几次话,可能我就越是容易一觉不醒。 倒不如丢我在这儿自生自灭,可能还能多挺一会儿。 第一句话,陛下会盟归来,陈氏上下,不要声张,就当,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陛下若是想来见我,陛下自会来见。 第二句话,伸头一刀,缩头一刀,陛下已无退路,范城之败,扯下了大楚最后一条遮羞布,陛下不会抚恤贵族再含情脉脉的,只会将刀,下得更狠辣。 都是要被砍,主动把头送上去,还能留一段情分。 陛下大肆提拔寒门,又接纳山越之人,不是陛下不想用贵族子弟,真正能用的人,还是贵族子弟居多。 无非是,有些人,牵挂太甚罢了。 你懂么?” “侄儿,懂了。” “你会做么?” “侄儿……”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呵呵。” 陈家主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 “咳咳……” 孟寿咳嗽起来。 陈家主马上起身帮忙拍背。 “知道为何我会再回陈家住着么?” “您是看在当年我母亲曾接济过您的情面上。” “是。” 孟寿长舒一口气,停止了咳嗽; “叔,非是侄儿看不开,如今局面,侄儿其实看得很清楚,陛下的刀,就在上面,燕人的刀,就在外面; 陈氏本非大族,就算是情分交上去了,到最后,还能留下几何? 交了,陈氏也就不再是陈氏了,不交,家里人,尚且还能再浑浑噩噩一段日子。 这家主,当得难啊。 着眼未来,其实也就我一个家主会这般去想; 但全族上下,绝大部分都想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 我觉得, 陛下,也是一样。” “天子,代天牧民,何为牧?以鞭挞之!” “叔,您觉得我大楚,还有希望么?燕人再休养生息个几年,必然不会再满足于小打小闹的。” 孟寿看着陈家主; 陈家主抿了抿嘴唇; “当年我求学于恩师,恩师鄙夷我之出身,是你娘偷用你父印信写了封信于恩师,我这才有入师门的机会。” “叔何必再谈及这些。” 陈家主一直觉得, 自己母亲当年和孟寿,可能有那么一段…… 但自己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爹娘更是早就作古,实在是没兴趣再在这个时候去分辨到底谁才是自己亲爹了…… 孟寿举起一根手指, 陈家主马上将双掌摊开合并奉上, 孟寿在其掌心, 写了一个字: 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