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元神蛊(1)
突然之间,我身边的岩壁忽然崩塌下来,将我埋在乱石废墟之中。 我定神再看,崩塌的并非石块,而是绘制在岩壁上的各种岩画。 岩画皆是线条,粗细不同,新旧不同,交织成一层有一层罗网,缠绕在我周围。 既然是画,则每一根线条都被作者赋予了特殊的意义。现在我能看到的,就是线条背后隐藏的故事与思想。 横在我面前的,是一条波涛滚滚的长河天堑,纵向宽度数百米,即使有船,也难穿过翻腾湍流。 左侧,则是楼阁林立,不知有几千重门户,状若迷宫,深浅莫辨。 右侧,千军万马呼啸而至,转瞬又呼啸而去,马蹄踏过,其声如奔雷,如战鼓,如霹雳,声势惊人,杀气干云。 后面,又有无数妖魔鬼怪挨挨挤挤赶来,数不清的手臂向前笔直伸着,似乎要择人而噬。 我无法动弹,因为腰间以下都被手臂粗的葛藤缠绕着,密密麻麻,如同绳索,捆得结结实实。 向上看,天神罗列,武士森严,仿佛头顶即是天宫,我站在这里,腰间触犯了玉帝尊严,转瞬间就要遭受天谴。 “一切皆是幻境,都是左丰收的幻术变化出来的。”我咬紧牙关,谨守着这一点,以免方寸大乱。 到了此刻,我才想到,“左丰收”的姓氏十分奇怪。左氏一族的分支极少,能够向上追溯至商汤、周武时代的旁门左道领袖“左龙氏”,即帮助周武王讨伐商纣王的行云布雨之神。 左龙氏精于幻术,朝歌之战中,以幻术迷惑顽固守军,助周武王、姜尚兵不血刃,挺进朝歌。 “左丰收,我本来没有恶意,只想救你。你用幻术攻击我,岂非以怨报德?”我深吸一口气,向着宝蟾站立的方向沉声怒喝。 其实,是我太大意,以为左丰收对我没有恶意,才采取了和缓的解决手段。 现在,一着不慎,形势逆转,我已经失去了现场控制权。 或者说,所有人都低估了左丰收,包括黄花会的高层在内。 葛藤之内,忽然钻出一条绿花巨蟒,张着血盆大口向我扑来。 我手上仍然握着一块尖角石头,猛地当胸一划,在葛藤之上画了一行尖甲防御锥。通常情况下,这是阻挡车队暴力通过时的必备工具,现在用来对付巨蟒,也是万不得已之策。 既然身边一切都是岩画、是幻觉,那么我用石头作画,针对性克制攻击,也是一条妙计。 线条可以画在岩壁上,也可以画在空气中,甚至可以画在眼中、心中、呼吸之中。 正如我在112窟描绘反弹琵琶的舞姬,其动作、姿态、衣饰、神情全都了然于胸,不管怎么下笔,画的都是她本人,永远不会失掉神韵。 现在,我用尖石画出的线条虽然粗陋,其轨迹却毫无破绽,画龙即龙,画虎即虎,信手拈来,顿挫有致。 那巨蟒猛冲过来,被防御锥刺中,翻滚挣扎,迅速遁逃。 我渐渐明白,岩画之中的乾坤变化亦是玄学的一种,与远古剑仙年代的驭剑术、驭气术原理相同。气场强大、画技纯属者,自然而然就能占据上风,猛兽不能侵犯,恶魔纷纷走避。 忽然之间,我觉得身边的幻象正在退去,脚下的束缚也完全松开。 “左先生,和解吧,只要你平安无事,我就可以回去向雪菩萨、大魔手他们复命了。”我大声说。 我和左丰收之间没有任何利益冲突,更谈不上个人恩怨。所以,他出现,我就可以后退,不再纠结于他的生死问题。当然,如果他肯告诉我海市蜃楼的真相就最好了,至少我能知道长枪女的下落。 “好,好,和解。”我终于听见了左丰收的声音,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他的声音来自于左前方,大约二十步之外。 我极目望去,长河天堑的幻象退去后,那边只剩光秃秃的岩石地面。 “你在哪里?请现身说话。”我扬声问。 “请到这边来吧,茶酒都已经备下,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他的声音十分温和,不带半点杀气。 举步之前,我先巡视右侧岩壁。 岩壁上的线条仍然纵横错杂,无法一一分辨画的究竟是什么内容。究其原因,正是因为不同年代的绘画者在同一位置下笔,重重叠叠,遮盖交错,才将最有价值的古代岩画毁灭,只留下了一片片的四不像画作。 正如现代社会的那些古建筑一样,仅仅保留过去的残砖片瓦,大部分都是后来增添、砌筑上去的,毫无技法、章法、传承可言,一殿一楼,一墙一门,全都是色彩斑驳、新旧不一的四不像,令古建筑专家、考古学家大摇其头。 后人对于前人遗作的破坏是不可避免的,这是人类社会进步必然产生的副产品。 我由此联想到古老的莫高窟壁画,假如也有人大刀阔斧地对其翻新、修缮、改造、添减,则人类瑰宝将毁于二十一世纪,留下永远的遗憾。 宝蟾仍然留在原地,握着匕首的手已经垂下来,神色也不再恐慌。 我向左前方走过去,脚下踩的都是坚硬的岩石地面,每走一步,都极为踏实。 “没有人能想通岩画与海市蜃楼的关系,只有你。没有人能察觉我对黄花会的异心,也只有你。看起来,是上天派你来做我的知音,让我可以将胸中块垒一吐为快。极好,极好,请过来吧。”左丰收说。 他始终没有现身,但声音却清晰平静,听起来就在不远之处。 “今天能够见识左氏一族的幻术,十分荣幸。”我谦逊地说。 如果左丰收能够驾驭这些岩画,以画中内容形成匪夷所思的幻术,那么,我甚至能够猜到,所有岩画都是出自于左氏一族,跟普通老百姓无关。这些并非艺术品,而是一种由旁门左道发明的玄学武器。 “我很怀疑,霹雳堂雷动天怎么会舍得放你走?你这样的年轻高手,百年来绝无仅有。若是死心塌地地效力于霹雳堂,雷氏一族的振兴指日可待。唉,在这里,我也不得不佩服老雷的胸襟,他肯放你,就知道他日霹雳堂有难,你一定会火速驰援,绝不退缩。”左丰收说。 听他的口气,与雷动天十分熟悉。 诚然,辞别雷动天时,我也的确那样想过。虽然我不再是霹雳堂门下,但任何时候,只要雷动天有难,我必星夜兼程而归,替他抵挡风刀霜剑。 “左先生过誉了。”我向声音来处拱手。 “闻见茶香了吗?”左丰收问。 空气之中有一股清冽茶香氤氲散开,让我精神一振。奔走了半天,腿脚早就倦了,肚子里也咕咕作响。遇见这样的好茶,的确不该错过。 从声音、茶香来处估计,只要再走十步,便可看见左丰收。 我向前跨出一大步,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断头崖。” 之前捕获坦克帮两人时,他们说过,刚刚将一名俄罗斯人推下了岩画谷侧面的悬崖。 进入石隙后,我也观察过,岩洞的右侧是岩壁、岩画,而左侧正是一道隐蔽的悬崖,约有两米宽,深不见底,幽邃无尽。 只要向左面走,就一定会跌下悬崖。 我被左丰收的声音、茶香吸引,差一点就中了他的圈套,自动跳下悬崖。 这种死法,左丰收不会背上“无辜杀人”之名,任何时候说起来,都可以将我的死归结为“不慎坠崖、可惜之至”。 我缓缓停步,不急不躁,向着左丰收发声的方向连续拱手三次:“左先生,我忽然想起,雪菩萨、大魔手都吩咐过,只要知道左先生还活着,就得马上回石塔去传讯,好让大家放心。现在,茶是顾不得喝了,阁下与夫人团聚,我的使命完成,就此别过吧。” 对方几分钟之内连续用幻术向我发动进攻,居心叵测之极。我不愿接招,暂时撤出岩画谷,才是上策。 “大魔手也来了?”左丰收问。 我点点头:“对,大魔手对左先生的失踪十分关心,严令手下撒网搜寻,并为此忧心忡忡,夜不能寐。” 大魔手、宝蟾甚至左丰收都属于蛊苗中人,我此刻已经意识到,左丰收平静的声音背后已经有了心烦意乱之音。 这应该正是左丰收的薄弱罩门,我终于松了口气。 “嗯,龙先生能否为我保守秘密?”左丰收的语气变得更为柔和。 “保守什么秘密?”我沉住气,站稳了脚跟。 “我在敦煌罗盘村住了很多年,有收藏小文玩、小古董的爱好。久而久之,也积攒了一些不值钱的小东西,就放在罗盘村的家中地窖里。如果龙先生不嫌乡野东西粗劣,就收下那些东西,反正我以后也不会回去了。赠给龙先生这些小东西,是盼望龙先生能够将今天的事情守口如瓶,不向外人提起半个字。”左丰收说。 他虽然一再谦称是“小东西”,可我知道,能够被他这种玄学高手收藏的,一定是来自敦煌古董市场里的精品,市场价值、收藏价值无法用金钱来衡量。 用钱来封别人之口是件很容易的事,尤其遇到贪财之徒,一定能够如愿。可惜的是,我从来都是个视金钱如粪土的人,否则单是接受雷动天的馈赠,就足够在敦煌买下几幢大厦。 左丰收用钱来收买我,实在是下策中的下策,只会适得其反,勾起我浓厚的好奇心。 “抱歉,我至少得向雪菩萨、大魔手说出实情,否则的话,搜山行动恐怕永远无法停止。”我说。 左丰收笑起来:“龙先生,我一直觉得,任何一种合作都只看条件合适不合适,只要合适,任何合作都能促成。我知道,龙先生是个善良的好人,刚刚那些小小的馈赠只是一点心意,事实上,我能帮龙先生解决一个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头的巨大谜题。如果我做这件事,龙先生是否就能投桃报李,帮我保守秘密了?” 我立刻意识到,他说的跟宝蟾说的是同一件事,都跟“失踪的龙姓画家”有关。 “说来听听?未必可行。”我笑着回应。 所有幻术都是觑准了人的欲望展开进攻,我一旦表现出对某件事的执着与兴趣,就等于是太阿倒持,将杀人刀柄塞入对方手中。 “现代医学中的DNA检测技术已经十分成熟,两个人是否有亲缘关系,一测便知。嗯,龙先生对自己的身世非常感兴趣,但又找不到下手之处,这就是当前最大的麻烦。我可以保证,十日之内,为龙先生筹措停当,解决这个难题。”左丰收说。 我没有表现出丝毫的踌躇与感动,神色平静,情绪稳定,只是静静地听对方谈条件。 “怎么样龙先生?”左丰收问。 “这样的条件真是太有吸引力了。”我淡淡地说。 左丰收有些失望:“龙先生,难道你对这件事不感兴趣吗?我是半个‘敦煌通’,其他人就算再有钱有势,也未必能妥善完成这件事。” 我当然想了解自己的身世,确定自己是谁、来自何处、为何家道中落。只不过,现在我不可以流露出丝毫欲望,给左丰收留下攻击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