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葛麻寺佛子(1/2)
窗外雪片纷飞, 房间里壁炉熊熊燃烧,使得室内温暖如春。 十三四岁,脸色阴郁的少年人盘腿坐在羊毛毯子上,一手托着嘎巴拉碗,一手端着一把青玉手炉, 双眼似睁似闭, 嘴唇翕动, 不断诵念密咒:“摩诃迦罗耶,吽吥薩殙嚩,撒镘咄……” 随着他不断诵念密咒,嘎巴拉碗里盛装的一团斑斓色泽的物什,渐渐化为雾气,徐徐飘入另一只手里的青玉手炉中。 那手炉里传出‘咕咕咕’的声音, 像是一只蛤蟆在嘶叫。 整个手炉都不断颤抖着, 一缕缕如火焰似的斑斓映现在手炉上,不断扭曲。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 少年佛子停下诵念密咒。 嘎巴拉碗里的斑斓物什已尽数化雾气投入青玉手炉内,青玉手炉上浮现的火焰纹也徐徐消褪, 内里不再有声响传出。 佛子把手炉与嘎巴拉碗放在桌台上, 擦拭去满脸汗水, 站起身,穿着一身葛麻布料的红色僧衣,在居室内赤脚来回走动着,眉宇间隐隐浮现几分不耐烦之色。 就在他眉宇间的阴郁之色愈发浓重时, 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他神色微动, 盘腿坐回羊毛毯子上。 那阵脚步声在门外放轻了许多,来回响了一阵后,门外人敲响木门,同时战战兢兢出声:“佛子,小仆回来了。” “进门来吧。” 少年佛子点了点头。 把桌台上的手炉把在掌心, 暖烘烘的热意就从手炉中散发,温暖了他的手掌。 门外的人应声推门而进。 其一身衣衫破烂,高壮的身躯上,浑身伤痕才刚刚结痂,此时提着一个食盒,站在门口,谄媚地向少年佛子磕头叩拜。 “爬起来,站到门外去, 不要脏了这里的毯子。”少年佛子皱眉看着壮仆满身鲜血与雪尘,喝令出声。 壮仆忙不迭退到门外去, 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仍咧嘴谄媚笑着看向少年佛子:“佛子,我去斋堂给您要来了早饭。” 少年人看也不看壮仆手上的食盒, 盯着对方的眼睛, 直盯得对方恐惧地垂下头,方才道:“我让你取的经卷,你怎么没有取来?” “小仆一早就赶去了经纶院, 本要在那里守着,等藏经楼开启后,立刻进去挑选佛子您所需的经卷! 可是那经纶院的僧人却骗小仆, 说是藏经楼要过很久才会开门,让小仆先去外面转转。 小仆想着,佛子您还没有用饭,就转去斋堂取了您的餐饭,孰知回来以后便晚了,其他人都挑中了佛子您选的那两部经卷, 待到弟子再去取的时候, 已经没有剩余了。 这两部经卷对佛子如此重要,小仆岂能空手而归?便想着去问其他佛子的下仆借一部经卷, 孰知他非但不肯借, 反而把小仆打伤了,还夺走了长老赐给小仆的法刀……”壮仆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立刻涕泪横流地向少年佛子解释。 他先前与人拦阻丹加时,一副蠢笨大胆的样子, 此时面对自家的佛子,却显得又胆小又聪明。 把言辞稍稍粉饰一二, 虽所说皆为真话,但却在不知不觉间把自己的责任择了个干净。 少年人听得壮仆叙述, 神色越发阴沉了, 问道:“是哪个僧院的佛子下仆,夺了你的法刀?” “小仆不知! 只知他的下仆是个八九岁的……”壮仆闻言赶忙回答,然而话说了一半,却不敢再说下去。 他去问一个八九岁的小仆‘借’经卷, 结果反而被人夺走了珍贵的法刀, 那这是对方的问题, 还是他自己的问题? 少年佛子被壮仆所言气得笑出了声! 他朝门外的壮仆招手:“你过来!” 壮仆抱着食盒,竟然犹犹豫豫,未有听命走进房内——似下仆这等举止,在密藏域绝对罕见得很。 一般哪怕是主人要斩下仆的手足,要夺其性命, 其都不敢反抗! 因为反抗的结果往往更加惨烈! 然而, 当下这壮仆面对其主人的命令,竟敢犹豫不前, 着实稀奇。 “过来!” 佛子横眉立目,脸色狰狞起来。 壮仆被他吓得浑身发抖,终于还是抱着食盒,慢吞吞地迈进门槛,边走近佛子,边低声道:“格罗登珠,你不能杀我的, 我是你的兄长,你的骨肉至亲……” 少年人听着壮仆所言, 额角青筋暴凸。 他的五指攥着青玉手炉,攥得咯咯作响。 壮仆看他没有动手,心里松懈了一些,跪坐在他前面,低着头不言语。 佛子从他怀里夺下食盒, 一打开, 一阵热气儿就从食盒里飘散出来。 “你说你先去斋堂为我准备了饭食, 后来没有借到经卷, 又去抢别人的经卷,反被打成这个样子——过了这么久的时间,这食盒里的食物,竟然还这么烫?” 俗名为‘格罗登珠’的佛子端起一个餐盘, 将其放在桌上,低声向他的仆人,他的血肉至亲沉声发问。 壮仆低着头, 不敢言语。 他又骗了佛子一回。 “桑吉罗登珠, 你知道我这次来大雪山为什么会带上你吗?”格罗登珠寒声问道。 壮仆‘桑吉罗登珠’抬头看他,嘴唇微动:“你想杀了我?” “对,你猜对了!” 格罗顿珠咧嘴直笑。 “你不能杀我的,住持尊者不允许你……”桑吉罗登珠话说到一半,忽然住口。 看向兄弟格罗登珠的眼神里,尽是骇恐。 他忽然爬起来,扭身就想逃跑! “住持尊者不在这里, 长老们也不在这里。 他们甚至同意了让你跟着我来这里修行——你难道不明白为什么吗? 桑吉罗登珠, 你跟着我到了大雪山之后, 你的价值已经被用尽了, 也该死了!” 少年佛子身后浮现出一道黑影,那黑影周围编结火焰轮,推卷狂风,将门窗都死死闭锁, 连桑吉罗登珠也被定在原地, 动弹不得! 桑吉罗登珠满脸泪水,一个劲念叨着:“我们是兄弟啊,格罗登珠,你不要杀我啊,我们是兄弟……” 格罗登珠阴沉着脸, 转到他的面前, 撬开他的嘴巴, 揭开掌心青玉手炉的盖子,一只火红的蜈蚣从手炉里爬出,爬进了桑吉罗登珠的嘴里。 他又关上桑吉罗登珠的嘴巴, “唔——唔!” 桑吉罗登珠浑身剧烈颤抖, 一团团火焰从他的眼耳口鼻、肚脐、乃至全身孔窍里涌出,将他的衣服烧成了灰烬, 将他的内里也烧成了灰烬, 倏忽间,就把他变成了一张干枯失水的人皮! 红蜈蚣从他的眼眶里钻出来,爬进青玉手炉内。 他看着地上的人皮, 泪水夺眶而出:“桑吉罗登珠,我的哥哥,我会替你报仇的! 那个抢夺你法刀的下仆, 还有他的主人, 都要为你的死付出代价!” 格罗登珠眼里的泪水越流越多,哭得分外伤心,就好像地上那张人皮,不是他亲手制造出来的一样。 他哭了很久, 走到门口, 摇响门口的铜钟。 不多时, 有个身材高大健壮的黄衣僧——曾为巡游僧的‘登珠’出现在门口:“葛麻寺的佛子, 您有什么吩咐?” “帮我把房间里打扫打扫, 里面的人皮你处置了吧。”格罗登珠满脸笑意地说道。 …… 时间匆匆而过。 转眼间, 丹加来到大雪山寺已经一月多的时间。 这一月多以来,她过得倒很是清闲。 毕竟在无想尊能寺的时候,苏午晋位住持尊者,需要处理诸多事务,而她作为尊者的仆人,免不了替尊者各处跑腿,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 每日间诸多事务积累下来,也把她累得够呛。 但在大雪山寺内, 她只管帮尊者每日去斋堂端来三餐而已, 连换洗衣服都不必她洗,大雪山寺有专门做这些事情的役事僧。两相对比下,她在大雪山自然轻松许多。 苏午每天闭关研究经文, 空闲时候,也会专门把丹加叫过来, 指点她密咒修行, 乃至逐渐为她构造出了一套以‘观想修行’为主,密咒修行、护身法器修行为辅,舍却‘奉献’、‘布施’、‘祭祀’此三种外道修行的专门体系, 日后丹加若要依止本尊, 可以这套修行体系,来进行本尊修行。 一道毡布隔开的居室内间里,苏午诵经之声时时不绝,偶尔也会停下来,思虑片刻。 毡布外, 丹加把自己心爱的法刀摆在桌上。 亦在翻阅着自己的笔记, 按照步骤为法刀做每日的加持。 这时, 居室外响起了敲门声。 丹加把供自己修行功课之用的小桌子用毯子盖好,爬起来去开了门,看到门外立着一个黄衣僧。 “有什么事情吗?扎康?”丹加看着门外的小黄衣僧,笑着问道。 经历过藏经楼借阅经书一事, 丹加与扎康迅速熟悉起来, 已渐渐成为好伙伴。 扎康也是笑嘻嘻的,向丹加说道:“我是奉广愿上师之命,专门过来通知你们的尊者, 明天就是过‘无念闭口密关’的最后期限啦, 你们尊者要是报名参加的话, 得赶在今天报到经纶院去哩。” “好,我知道了。”丹加点点头,并未因为今日是最后期限而着急——诸地佛子、呼图克图,连同大雪山寺的待选佛子们都未着急,她家为什么就要着急? 先前几次经纶院通知,让报名参与‘无念闭口密关’, 各佛子们都没有动静。 就是要把时间捱到最后期限, 才会有人肯报名参与。 毕竟多研修一日经卷,多一分心得,也就多一分过关的把握。 “等我问过我们尊者了, 再告诉你结果吧!”丹加如是道。 “好,好。” 扎康点了点头,向丹加摆摆手,便准备离开。 这时, 居室用毡布隔起来的内间, 传出了苏午的声音:“不用再跑一趟了。 给我报上名吧。 无想尊能寺呼图克图,参与‘无念闭口密关’之试。”